義忠親王的嘶吼,可謂是字字帶血,戳在太上皇心窩子上,也撕開了所有人心里那層不敢碰的紙。
太上皇身子猛地一晃,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全是驚痛、震怒,還有種被老天爺玩慘了的絕望。
他指著義忠親王的手抖得像抽風,嘴唇哆嗦著,光“嗬…嗬…”地喘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點壓箱底、沾著親兒子血的破事,就這么被掀出來,晾在這奉天殿上,像抽他們皇家最后的臉面!
慶帝的臉也沉得像鍋底,眼神冷得能凍死人。
整個大殿靜得像墳場。文武百官恨不得把頭埋進褲襠里!
這哪是審叛賊,這是皇帝家的爛賬,立國以來,大慶的父子兄弟皆是往死里撕......
沒人敢喘大氣,憋得心口疼!
“放肆——!!!”
一聲斷喝炸響。
內閣首輔李青松須發皆張,一步跨出來,指著丹陛上那個搖搖欲墜的義忠親王,厲聲呵斥;
“義忠親王!爾已犯下十惡不赦之滔天大罪,僭越神器,禍亂朝綱!”
“事到如今,不思悔罪伏法,竟還敢在奉天殿上,在陛下與太上皇駕前,口出如此悖逆狂言,妄議先太子,污蔑君父!”
“你眼中還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綱常嗎?!你心中還有半分人倫天理嗎?!!”
他聲音洪亮,帶著股想把塌了的天再頂回去的勁兒:
“陛下寬仁,念及兄弟之情,尚未降罪于你!太上皇痛心疾首,亦是因你悖逆至此!”
“你非但不思感恩悔過,反而以怨報德,行此誅心之論,動搖國本!”
“你...…你真是喪心病狂,無可救藥!還不速速跪下,向陛下、向太上皇請罪!!”
李青松的怒斥,字字鏗鏘,擲地有聲,試圖用君臣大義和綱常倫理的枷鎖,將眼前這頭瀕臨瘋狂的困獸重新鎖住!
李青松這幾嗓子,像給快憋死的人硬掰開了一條縫兒。
原本死僵死僵的大殿,瞬間活了——活過來的,是烏壓壓一片急于表態的臣子。
剛才恨不得找地縫鉆的眾官,腰板刷地挺得賊直,一個接一個從班列里踏出來。
“爾大逆不道!”
“還不速速跪地請罪!”
“天理昭昭,焉容狂悖之徒放肆!”
“臣請陛下立誅此獠!”
“請陛下旨意!”
呼喊聲浪一層疊一層,洶涌澎湃地朝那個孤零零站在龍椅旁的“皇帝”砸過去。
聲勢浩大的“忠誠”吶喊,淹沒、粉碎那令人膽寒的“皇家秘辛”!
仿佛只要喊得夠響、動作夠激烈,就能洗刷掉剛才聽到的不該聽到的東西,就能證明自己與那“污言穢語”毫無瓜葛!
丹陛上。
義忠親王聽著下面的吼叫,臉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那些指他的手指,噴唾沫的嘴,急著表忠的臉,在他那雙空了的眼睛里,像隔著臟玻璃,模糊,沒用。
李青松的罵,群臣的喊,皇帝的冷臉,太上皇的悲痛……他好像都看不見聽不見了。
他就那么站著,寬大“沉重”的龍袍掛在他身上。
然后,他動了。
正對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和聲浪,也背對著那把孤零零的龍椅。
他的目光掃過身后那把椅子,空洞得像在看一塊石頭。
抬腳。
他一步踏下丹陛最頂上的臺階。
接著是第二步。
他走得很慢,但步子很穩。
那身明黃的龍袍下擺拖在金磚上,蹭出細微的響。
他一步步往下走。走下那代表最高權力的臺階。
每一步都落在所有臣子的眼睛里。
他走下了丹陛。
走過面無表情、像座冰山、渾身往外冒寒氣的慶帝——他曾經的皇兄,現在的贏家,這江山真正的主人。
他眼珠子都沒斜一下,像走過一根柱子。
慶帝的目光落在這個擦身而過的弟弟身上,沒半點波動。
前面,是黑壓壓的、被他剛才的話嚇破膽的文武百官。
人群在他面前,像被刀劈開,嘩啦一下,往兩邊擠,讓出一條道。
沒人敢攔,也沒人敢碰他。剛才喊打喊殺的嘴,這會兒都閉緊了,只剩一雙雙驚疑不定、帶著點懼的眼珠子,跟著那團移動的明黃。
他走過人群讓開的路。
他走過按劍站著、一身黑甲猩紅背旗、渾身氣勢如虹的賈玌。
義忠親王就一個目標。
他拖著步子,挪到了太上皇跟前。
站住。
太上皇那雙渾濁帶淚的眼,茫然地看著走到跟前的兒子,看著他身上那件刺得眼疼的龍袍,看著他嘴角干巴的血痕,看著他空蕩蕩死了一樣的眼睛。
滿大殿的眼珠子都釘在這對父子身上。剛才的吵鬧徹底死絕,只剩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
義忠親王看著眼前這張老臉——悲痛,絕望,是他爹。
然后,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他一把撩起那身沉甸甸的龍袍下擺。
噗通!
倆膝蓋狠狠砸在冰涼的金磚上,悶響。那聲兒,砸得人心口一抽。
咚!
咚!
咚!
三個頭。
實打實,沒半點虛的。
磕完,他就那么趴著,額頭抵著地,撅在太上皇腳邊。
龍袍堆在地上。只有背上那點微乎其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皇…皇兒…” 太上皇嗓子眼擠出一聲破音。
“天家血脈…天家血脈啊!為何…為何我秦家骨肉至親…終究還是走上這自相屠戮的絕路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太上皇看著腳邊的這個兒子,看著他額頭上磕出的紅印子,聽著那悶響,像砸在自己心口上。
那股壓著的悲,猛地沖垮了堤壩。
他想起了東宮那個…他最看重的太子…也是這么…白發人送黑發人…為何又要再來一次?!
巨大的悲,把他最后那點勁兒也沖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