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風(fēng),卷著血腥和焦糊味。
神策營中央,零時清理的空地上,幾堆篝火噼啪燒著,火舌舔著濃墨般的夜色,把人影拉長,扭曲地投在地上。
慶帝坐在火堆旁唯一的椅子上。
身上已換過簇新的明黃龍袍,在躍動的火光下流淌著威嚴(yán)的金芒,壓住了所有塵埃與疲憊。
太子站在他側(cè)后一步!
李青松、林如海、王寬、李毅…文官們繃著臉。
賈玌、史鼐、楊顯、水溶、熊文龍…武將勛貴沉默得像鐵砧。
只有火在響。
“李毅。”
慶帝的聲音不高。
兵部尚書李毅一步踏出火光的明暗交界線,抱拳:“臣在!”
“叛軍,還剩多少?能打?”
問話簡潔,直接楔進要害。
“回陛下!” 李毅喉結(jié)滾動,“縮在內(nèi)城東邊,廣渠、東便、朝陽三門,靠著斷墻爛瓦硬撐!常翰飛的本部,裹著京營叛卒和衙役,兩萬出頭!”
他語速加快,帶著一絲狠勁:
“白日遼國公射斷纛旗,陛下親臨震懾,這幫人魂都散了!加之十?dāng)?shù)日來,不斷反攻,早已疲憊不堪,況且其乃天下反賊,城中百姓恨不能生啖其肉!城頭今日那的表現(xiàn),陛下您看見了,一觸即潰!”
火苗猛地一跳。
“但是…”李毅臉上那點狠勁突然裂開一道縫,露出底下更深的焦灼:陛下!北疆…北疆告急,禍不單行啊!”
他聲音陡然下沉:
“三日前!八百里加急軍報!蒙古科爾沁部、韃靼察哈爾部!此二部雖為臣屬,然豺狼之性,窺伺神器久矣!今見江南生變,京畿板蕩,竟悍然背棄盟誓,集結(jié)控弦之士逾五萬之眾!”
“打著‘助我朝平叛、護衛(wèi)圣駕’的冠冕旗號!”
“實則陳兵古北口、喜峰口外!其前鋒游騎,已屢屢犯邊,劫掠生民!邊關(guān)告急文書如雪片紛至…陛下!若京城戰(zhàn)事遷延…北疆鎖鑰…危矣!社稷…危矣啊!”
火堆噼啪聲炸得人心驚肉跳!
北疆......自古以來,中原王朝的大敵!
文官們下意識地微微低頭,眼神閃爍,只敢用余光飛快地掃過龍椅上那道明黃的身影。
武將們呼吸一窒,連熊文龍都繃緊了腮幫子。
賈玌眉頭也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蒙古、韃靼,這兩頭狼,嗅著血腥味來的時機,太毒了!
慶帝依舊坐著,龍袍上的金線在火下無聲流淌。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眼底那深潭,仿佛被投入了巨石,幽暗的漩渦無聲攪動。
“蒙古...韃靼...” 他聲音不高,像在念一段塵封的史書,“太祖爺開國,北逐殘元,裂其部眾為蒙古、韃靼,分而治之...草原百年烽煙,互相撕咬,方保我北疆稍安。”
他的目光掃過跳躍的火焰:
“可不知何時起,這兩條見人就咬的野狗,倒學(xué)會放下刀子,眉來眼去了。” 他頓了頓,略微思索后:“此次…朕沒記錯的話,應(yīng)是他們第二次,合起伙來,把刀架在我大慶的北大門上了?”
文臣堆里,李青松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皇帝眼皮都沒抬,只是極輕微地抬了下手。那動作輕飄飄,卻瞬間壓下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話!
慶帝的目光,越過篝火明滅的光影,精準(zhǔn)無比地釘在武官隊列最前端——那身朱紅色的國公袍服上!
“遼國公,賈玌。”
聲音不高,卻讓所有人心臟猛地一抽。
賈玌一步踏出,抱拳躬身:
“臣在。”
聲音沉穩(wěn),聽不出波瀾。
“天下板蕩,朝綱紊亂。” 慶帝的聲音在夜里清晰異常,“內(nèi),有常翰飛這等逆賊,竊據(jù)五軍都督府右都督之職,行謀逆之事!外,北虜磨刀霍霍,趁火打劫!”
他盯著賈玌,目光銳利:“值此危難之際,正當(dāng)用人之時!能者多勞,國賴柱石!太子監(jiān)國期間,你統(tǒng)率三軍,拱衛(wèi)京畿,力挽狂瀾于既倒,朕心甚慰!”
慶帝的話音陡然一轉(zhuǎn),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然...逆賊常翰飛,背主叛國,其罪當(dāng)誅!其職......當(dāng)削!”
“自即刻起——” 慶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撕裂了凝重的夜空:
“遼國公賈玌兼五軍都督府右都督,擢升為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總領(lǐng)天下兵馬,節(jié)制內(nèi)外諸軍!凡平叛、御虜、整軍、征伐之事,皆由其全權(quán)處置!六部所司,為其籌措糧秣軍械,不得有誤!”
“轟——!”
這旨意,如同在滾油里潑了一瓢冰水!
篝火旁,死寂瞬間被無形的驚濤駭浪沖破!
兼五軍都督府右都督——!?
大都督——!?
這三個字的分量,沉得讓所有人心頭巨震!
自太祖朝后,此職幾近虛懸!它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在這席卷京畿、震動北疆、輻射江南的國戰(zhàn)危局之中,慶帝將平叛與御虜這兩條最兇險戰(zhàn)線的最高前線指揮權(quán)、臨陣決斷之權(quán),盡數(shù)托付于一人之手!
兵部、戶部需全力配合保障,但前線如何打,何時打,如何調(diào)動平叛與北疆的軍隊協(xié)同,皆由賈玌一言而決!
這是何等的信任與倚重!
這已不是簡簡單單的軍權(quán),這是將大慶王朝的戰(zhàn)爭機器,整個交到了賈玌手中!
文官們瞳孔驟縮,李青松捻著胡須的手僵在半空,林如海有些不知所措,王寬倒吸一口冷氣,李毅更是臉色煞白——
這權(quán)力,太大了!
大得讓人心驚肉跳!
即便是救駕之功…即便是力挽狂瀾…這也…
武將勛貴們同樣震撼!
史鼐、史鼎兄弟嘴巴微張,楊顯眼珠子瞪得溜圓!
但最屬反應(yīng)夸張的,還是開國一脈的勛貴!
水溶,牛繼宗等人臉上的表情......已然不能用言語形容!
這是他們首次明白......原來自家這個賢侄,在慶帝的心中居然占據(jù)著如此高的位置!
——太信任了吧!?
熊文龍咧了咧嘴,想吼一嗓子,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滿眼的敬畏。
他們看向賈玌的目光,復(fù)雜無比——有羨慕,有敬畏,更有一種面對擎天巨柱般的仰望。
即便是賈玌本人,在那旨意落下的瞬間,身體也幾不可察地繃緊了!
他猛地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臣惶恐,大都督之職,干系社稷安危,臣…恐才疏德薄,不堪此重任!”
“不堪?” 慶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掃過全場死寂的文武,“朕問你,在場的諸位愛卿,誰覺得遼國公不堪此任?”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帝王的威壓碾過每一個人:
“誰覺得,有誰…比他更堪當(dāng)此重任?站出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