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這一聲干嘔來得突然,席上笑語戛然而止。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她,一時之間方才的喜悅蕩然無存!
平兒原本侍立在屏風后頭,聽見動靜立刻三步并作兩步搶上前來。
她那雙平日里最是穩(wěn)當?shù)氖执丝叹刮⑽l(fā)顫,一把扶住王熙鳳搖搖欲墜的身子:
"奶奶!可是哪里不痛快?"
鳳姐緊緊攥住平兒的袖子,一張俏臉煞白,額角滲出細汗,連朱唇都失了血色,哪里還有素日里干凈利索的模樣?
她抬起臉,強撐著笑道:"不妨事,許是..."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惡心,這次連腰都直不起來,整個人蜷在平兒懷里直發(fā)抖。
李紈素來不聲不響的,此刻卻出人意料地主動上前一步,一手虛扶住鳳姐另一側的胳膊:
"不如先回房里歇息?"
賈母眉頭一皺,手中酒盅重重一擱——
"鴛鴦!快去請大夫來!"
她這一喊,鴛鴦連忙應聲而出,又回頭吩咐小丫頭:"去叫外頭的林之孝家的備軟轎!"
賈母見王熙鳳仍舊難受得說不出話,也顧不得席面,站起身親自走過來,關切道:
"鳳丫頭,可是吃錯了什么東西?要不要吐出來?"
眾女眷登時也圍了上來,一臉關心的望著王熙鳳——
王熙鳳伏在平兒肩頭,深深吸了幾口氣。
那陣突如其來的惡心感竟奇跡般地慢慢消退,額頭上的虛汗也漸漸收住。
她定了定神,重新直起身來,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勉強的笑意。
"不妨事!"王熙鳳擺手笑道,將眾人關切的目光都擋了回去,"想是這幾日操持宴席累著了,乍一坐下反而不受用。現(xiàn)在已然好了,老太太別為我憂心。"
說話間,她竟又恢復了往日的伶俐,甚至順手接過小丫頭遞來的溫茶漱了漱口,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王熙鳳話音才落,便聽席間有人接過話茬——
“鳳哥兒到底是操心太過。”賈梁氏溫聲開口,眉眼間帶著幾分心疼,“即便這宴席要緊,也沒得叫你一個人扛著的理兒,大可說出來大家伙兒分擔些,何苦累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她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
薛姨媽笑道:“正是呢!鳳丫頭素日里事事周全,倒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知你辛苦。”
鳳姐燦燦一笑,連忙欠身道:
“太太們疼我,我心里豈不明白?只是——”她眼波一轉,笑吟吟道,“實在是府上這幾日的喜事一樁接著一樁,我一時被沖昏了頭,倒把這勞累給忘了。”
王熙鳳這話一說,倒把眾人說得哭笑不得。
賈母不禁放下手中的酒盞,感慨道:"聽你這么一數(shù),可不是老天的恩典都擠在這一年了!"
老太太眼睛瞇成一條縫:
"先是東府蓉哥兒媳婦生了兒子,給咱們賈家又添了一重香火;
緊接著國公爺回京,圣眷隆恩,封爵賜賞;
再是大姑娘晉了賢貴妃的位分,還給宮里添了位公主......
這一件件一樁樁,說出去誰能不眼熱?"
賈母說著,眼角竟有些濕潤。
王夫人見了,連忙奉上帕子,輕聲道:"老太太這是高興糊涂了,這樣的大喜日子,倒招得您想淌眼抹淚的。"
邢夫人坐在一旁,手里捏著一粒果子皮兒搓弄,聞言輕笑一聲:"是啊,咱們府上今年的福氣確實大。只是光看別人風光,我這心里......"
她頓了頓,故意瞟了王熙鳳一眼,話鋒一轉,"怕是有些人啊,只顧著張羅喜事,倒把自己累出毛病來了。"
她這話說得陰陽怪氣,滿堂頓時一靜。
眾女有些無語,便是你再怎么看不慣這個兒媳,那也如此吧!
賈母聽聞鳳姐這番話,眉頭微微一動,目光在邢夫人身上略一停留,那眼神雖淡,卻透著一股威嚴。
邢夫人自知失言,當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手里的果子皮兒也不搓了,只垂著眼不敢再出聲。
老太太轉而拍著鳳姐的手,語氣慈愛中帶著幾分不容置疑:"你這丫頭,便是再能為,也得懂得疼惜自己。那些事情該放一放的,就先放一放。身子要緊。"
王熙鳳訕訕一笑:"說來也怪,此前身子并無不妥,就是今日見了這些葷腥,竟莫名覺得膩味,心里翻騰得厲害。"
"莫不是有了?"
不知是誰在席間小聲嘀咕了一句。
這話一出,滿堂頓時安靜下來;眾人一臉驚異的看著王熙鳳!
平兒聞言,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急忙道:"說起來!這段時日奶奶格外愛吃酸,昨兒還吩咐廚房做了醋溜白菜,把醋加得老重。原想著是天氣熱......"
王熙鳳驟然抬頭,明亮的丹鳳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手指不自覺地撫上腹部。
這些日子太過忙碌,以至于她月信遲遲未至,也沒有關注到。
如今細細回想,倒真有七八分相似。
賈母何等精明,見鳳姐神色微變,眾人眼神閃爍,心中已然猜到了十之**。老太太強壓住狂喜,臉上不露分毫:
"先別急著走動,橫豎軟轎也備好了,等大夫來了好好診一診!"
"若是真有了喜,那可不能馬虎。"賈梁氏她轉頭看向賈母,眉眼含笑:"老太太,鳳丫頭這陣子身子要緊,可不能再操勞了。"
賈母連連點頭,滿眼慈愛:"是這個理兒。倘若真是有了,府里大小事都別讓她再沾手,好生養(yǎng)著才是正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