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廣場的臨時營地,悲傷與希望奇異地交織在一起。
楚天行扶著妻子柳珍,在女兒的陪伴下,慢慢走著。
陽光落在他的肩上,卻暖不透那份刻骨的疲憊。
不遠處,傳來一陣陣與周圍沉寂氣氛格格不入的,粗豪的喧鬧聲。
楚天行抬頭看去,不由得一怔。
他的三位師長,魏剛、馬巖、趙山河,正和華北第三集團軍的司令陳仁,還有陳仁手下那幾員悍將,孫建國、雷超、于廣,七個將星閃爍的軍官,像街邊的老伙計一樣,圍成一圈,正唾沫橫飛地說著什么。
魏剛那蒲扇般的大手,正激動地比劃著,嗓門大得半個營地都能聽見。
“老陳,你是沒看到啊!那‘炎犀’突擊車,就那么往前一頂,車頂上那玩意兒‘呼’地一下,前面就成了一片火海!咱們的坦克跟在后面,連個正經目標都撈不著!”
陳仁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滿臉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羨慕的。
“我怎么沒看見!老子在東北方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最可氣的是天上那些‘朱雀’,跟長了眼睛似的,我這邊剛有個‘暴君’冒頭,想讓兄弟們練練手,‘咻’一下,天上一道光下來,沒了!”
“就沒了!”
他旁邊的第五裝甲師師長雷超,一個同樣彪悍的漢子,甕聲甕氣地補充道。
“司令,別說暴君了,我那幾輛59改,連鐵皮都沒撞著幾個,全被人家遠程火箭炮給揚了。弟兄們都說,這仗打得憋屈,也打得……真他娘的爽!”
一片哄笑聲響起。
楚天行夫婦和楚云舒走近了,正好聽見陳仁壓低了聲音,卻依舊難掩興奮地對眾人說道。
“都別急,我跟你們說,這事兒我有門路。”
他神秘兮兮地湊近了些。
“等這邊穩定下來,我就去找南邊那位陸總司令。”
“哦?”魏剛來了興趣,“你跟他熟?”
“不熟!”陳仁脖子一梗,隨即又理直氣壯地說道,“但是,他爹我熟啊!”
這句話,讓魏剛馬巖幾人都愣住了。
陳仁得意地掃了他們一眼。
“你們不知道吧?咱們華北軍區,可都是在陸蒼穹總司令手底下的。這位南邊的陸沉淵總司令,就是陸蒼穹總司令的親兒子!”
“我們第三集團軍南下,本來就是陸老總司令的意思。”
“到時候我去了,就跟小陸司令說,‘大侄子,你陳叔我來看你了!你看看你手下這幫叔叔伯伯,用的都是什么燒火棍?你好意思嗎?’”
“他要是不給,我就給老總司令打電話告狀!就說他陸沉淵發了財,忘了本,連自己親叔叔部隊的死活都不管了!”
這番無賴般的發言,讓第三集團軍的將領們轟然叫好,而第十五集團軍的幾位師長,則是一臉的震驚與錯愕。
楚云舒那雙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道精光。
原來如此。
那個如神明般精準指揮著整個戰場的年輕人,那個創造了全新戰爭模式的男人,并非憑空出現。
將門虎子。
所有的不解,在這一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老陳。”
楚天行沉穩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討論。
陳仁一回頭,看見是楚天行,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反而熱情地迎了上來。
“哎呀,楚司令!弟妹也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楚天行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一絲探尋。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那位陸總司令,真的是陸蒼穹總司令的兒子?”
“那還有假!”陳仁拍著胸脯保證,“這事兒我們北邊下來的都知道!所以說,咱們都是一家人!楚司令,你放心,等我從他那要來了裝備,肯定忘不了你們第十五集團軍的兄弟!”
楚天行沉默了。
他轉過頭,望向那座正在被清理的,滿目瘡痍的西安城。
許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句話。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陸蒼穹是一座山,是舊時代軍人的豐碑。
而他的兒子,卻開辟出了一片海,一片足以淹沒舊時代所有戰爭邏輯的,汪洋大海。
“司令,你看這……”
魏剛湊了過來,搓著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渴望,眼神灼熱地看著楚天行。
不光是他,馬巖,趙山河,兩個性格相對沉穩的師長,此刻的眼神,也和餓了三天的狼沒什么區別。
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寫著:我們也想要!
楚天行感受著手下三員大將那滾燙的視線,饒是他久經沙場,此刻老臉也禁不住微微一紅。
他能說什么?
他能說你們別想了?
看著那些因為裝備落后而犧牲的士兵,看著魏剛他們眼中那份對更強武器的本能渴望,他怎么說得出口。
“司令,咱們第七重裝師,不能真成徒步師啊!”魏剛幾乎是帶著哭腔說道,“您看看人家地獄火師,那才叫重裝!咱們這,頂多算個鐵皮盒子師!”
馬巖也跟著開口,語氣懇切。
“司令,弟兄們不怕死,可不能死得這么沒有價值。有了好裝備,我們能救更多的人,能更快地收復失地!”
趙山河沒說話,只是對著楚天行,敬了一個無比標準的軍禮。
無聲的動作,重于千言萬語。
楚天行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他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柳珍的眼中滿是鼓勵與溫柔。
他又看了看女兒,楚云舒那座冰山,此刻也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他娘的!”
楚天行猛地一拍大腿,爆了句粗口。
“一張老臉,還能比我手下幾萬兄弟的命金貴?”
他一把抓住陳仁的胳膊,聲音洪亮。
“老陳!到時候你去,算我一個!”
“他陸沉淵要是不給,我這張老臉就擱他指揮部門口,不要了!”
“一個司令的面子不夠,那就再加上一個戰區總司令的!”
這番話,讓在場所有將領都愣住了,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與笑聲。
壓抑了許久的陰霾,仿佛在這一刻,被這群老兵們豁達而真誠的笑聲,徹底沖散。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陣有序的工程車輛轟鳴聲。
一名年輕的重建隊員,穿著藍色的工裝,小心翼翼地將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肉粥,遞給一個坐在路邊,眼神麻木的老人。
老人捧著碗,渾濁的眼睛看著這個陌生的年輕人。
“娃……你們是……哪來的兵?”
年輕的隊員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大爺,我們不是兵,是來建房子的。”
“我們從江城來,是陸總司令派我們來的。”
他蹲下身,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
“總司令說,仗打完了,就該回家了。”
“我們是來幫大家,把家,重新建起來的。”
老人捧著那碗粥,渾濁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進了滾燙的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