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要塞，靜得只剩下風聲。

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兵，正用一塊沾了槍油的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他那把81式自動步槍的槍管。

動作緩慢，專注，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不遠處，一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年輕士兵，正趴在一個彈藥箱上，借著一盞昏暗的馬燈，給自己遠在老家的父母寫著信，盡管他們可能已經收不到了。

他的手抖得厲害，信紙上，已經洇開了一小片淚痕。

整個要塞，都籠罩在這種名為“訣別”的，死寂的氛圍里。

指揮中心。

空氣比外面的寒風還要凝重。

楚云舒站在通訊控制臺前，冰冷的視線掃過那些布滿灰塵，還在頑強工作的舊式設備。

她正在做最后的通訊鏈路檢查。

確保在總攻發起后，司令的最后一道命令，能準確傳達到每一個抱著必死決心的士兵耳中。

【滴——】

一聲突兀的，極其輕微的，卻又清晰無比的電子提示音，在嘈雜的設備背景音中響起。

楚云舒的身體猛地一僵。

負責監聽的通訊兵，像是被蝎子蟄了一下，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去調整旋鈕。

“報告少校！有……有外部信號！”

“是加密信號！我們……我們解不開！”

通訊兵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恐慌。

【滴——滴——滴——】

那單調的提示音，像是一把小錘，不緊不慢地，敲擊在指揮室里每一個人的心臟上。

“什么情況！”

楚天行大步走了進來，身后跟著滿臉凝重的魏剛和錢立文。

“父親……司令?！?/p>

楚云舒迅速調整好情緒，語氣恢復了往日的冰冷。

“我們收到了一個來源不明的加密電波信號?！?/p>

“無法破譯，但信號強度穩定，指向性極強，不像是普通的背景雜波。”

魏剛一把搶過通訊兵手里的耳機，戴了上去。

耳機里，只有那規律的，讓人心煩意亂的【滴滴】聲。

“媽的，又是那幫雜碎搞的鬼？想用這個來定位我們？”

魏剛一把將耳機摔在桌上。

就在這時，那【滴滴】聲停止了。

一陣刺耳的【滋啦——】聲后，一段經過處理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從揚聲器里傳了出來。

內容，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華南軍區。”

“陸沉淵?！?/p>

“收到請回復。”

指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華南軍區？

陸沉淵？

這兩個名詞，對他們來說，比天外來客還要陌生。

“偽造的！絕對是陷阱！”

魏剛第一個反應過來，雙目赤紅。

“他們想騙我們回應，然后用炮火覆蓋這里！”

錢立文推了推眼鏡，走到通訊兵身邊，低聲詢問了幾個技術參數，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司令……恐怕不是偽造的。”

“什么？”

“小王說，對方使用的，是軍方最高級別的‘龍吟’加密協議?！?/p>

錢立文的聲音有些干澀。

“這套協議，在末世爆發前，只有最高統帥部和幾個核心戰區司令部才有權限使用。我們……我們都沒有?！?/p>

“絕不可能是敵方偽造?！?/p>

這句話，讓魏剛的咆哮，卡在了喉嚨里。

楚天行的視線，死死地盯著那個沉默的揚聲器。

他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回復他們。”

他用沙啞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父親！”

楚云舒立刻出聲阻止。

“這太冒險了！一旦暴露位置……”

“我說，回復他們。”

楚天行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疑。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賭徒般的火焰。

“但是，用短波跳頻技術，每十秒切換一次頻道?！?/p>

“我倒要看看，這到底是何方神圣。”

楚云舒看著父親決絕的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她親自操作起那臺老舊的設備，手指在布滿灰塵的按鈕上，靈活地跳動。

“這里是華中戰區第十五集團軍，龍門要塞?！?/p>

她的聲音，通過變聲器處理，冰冷而警惕。

“你們是誰？”

信號那頭，沉默了數秒。

接著，一個清冷的，沉穩的，截然不同的女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這里是江城總司令部?！?/p>

“我是總司令部參謀長，蘇明月?！?/p>

“楚司令，我們找了你們很久?！?/p>

楚天行瞳孔猛地一縮。

對方，竟然直接叫出了他的姓氏。

“江城總司令部？我從未聽說過。”

楚天行壓抑著心頭的驚濤駭浪，沉聲問道。

“你們口中的華南軍區，又是怎么回事？”

蘇明月的聲音，沒有絲毫被質疑的惱怒，依舊平靜。

“楚司令，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p>

“長話短說。”

“自末世爆發以來，在陸沉淵總司令的帶領下，我們已經基本光復了華南全境，并以此為基礎，成立了新的最高指揮機構，也就是江城總司令部。”

指揮室里，落針可聞。

光復華南全境？

這在他們聽來，簡直如同天方夜譚。

“前華北軍區，也已接受陸總司令的統一指揮?！?/p>

“就在九個小時前，由總司令部直屬的‘天穹’打擊師，‘蒼鷹’空降旅，協同整編后的華北第三集團軍，已經完全肅清了太原?！?/p>

“什么！”

脾氣最急的魏剛，再也忍不住，失聲驚呼。

太原！

那個盤踞著數百萬尸潮的死亡之城，被肅清了？

楚天行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難以置信的，巨大的狂喜。

“你們的證據呢？”

楚云舒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證據，很快就會到。”

蘇明月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笑意。

“我部聶云司令率領的破曉集團軍主力，已于三天前，從常沙出發，正在向你們的方向，全速推進?！?/p>

“而剛剛結束太原戰斗的北方集群，也已于半小時前，揮師南下?！?/p>

“他們的目標，和聶司令一樣?！?/p>

蘇明月的聲音，通過揚聲器，清晰地回蕩在指揮室的每一個角落，也回蕩在每一個將領的心中。

“西安。”

“南北對進，雙向合圍。我們的目標，是與你們在西安城下，完成會師。”

“轟！”

楚天行的腦子里，仿佛有驚雷炸響。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地圖桌，才沒有倒下。

不是孤軍。

我們不是孤軍！

這個念頭，像是一股滾燙的巖漿，瞬間沖垮了他用兩個月時間筑起的，那道由絕望和悲壯構筑的心理防線。

這位在尸山血海里眉頭都沒皺一下的鐵血司令，此刻，眼眶卻瞬間紅了。

一行滾燙的，夾雜著無盡委屈與激動的淚水，從他那飽經風霜的臉頰上，轟然滑落。

“好……好啊……”

他嘴唇哆嗦著，只能發出這兩個字。

“楚司令?！?/p>

蘇明月的聲音，將他從失神中喚醒。

“現在，請把你們掌握的，關于西安城的情報，全部告訴我們。”

楚云舒深吸一口氣，迅速整理了情緒，將無數偵察兵用生命換來的情報，一字不差地，全部匯報了過去。

當她講到有境外勢力正在用各種生化病毒，強化喪尸，把西安當成試驗場時，電話那頭的蘇明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再次開口時，她的聲音，已經冰冷刺骨。

“此等行徑，人神共憤?！?/p>

“請轉告楚司令，總司令部命令，第十五集團軍，立刻停止一切主動進攻計劃?！?/p>

“你們的任務，只有一個?！?/p>

“堅守龍門要塞，保存有生力量，等待我們的大部隊，前來會合?！?/p>

“總司令絕不會允許，這種視我同胞為草芥的雜碎，繼續存在于這片土地上?！?/p>

“援軍到達之日，就是他們，灰飛煙滅之時！”

通訊切斷。

指揮室里，依舊一片死寂。

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死寂。

而是一種被壓抑到極致的，即將噴薄而出的，名為“希望”的寂靜。

“傳我命令！”

楚天行猛地直起身，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

他那沙啞的聲音，重新變得洪亮，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作戰計劃，緊急變更！”

“從絕地反擊，改為堅守待援！”

“告訴所有的兄弟們！我們不是孤軍！我們的援軍，正在路上！”

命令，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炸彈，瞬間在整個龍門要塞，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些原本準備慷慨赴死的老兵和年輕士兵，先是愣住，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

壓抑了兩個月的絕望，在這一刻，盡數化為劫后余生的狂喜。

夜風，依舊凜冽。

楚天行再次獨自一人，站上了要塞的城墻。

他遙望著遠方，西安城那片不祥的暗紅色光暈，在他的眼中，卻不再代表死亡。

他的手，下意識地，伸向了胸前的口袋，輕輕按住了那半張，已經泛黃的舊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