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熟悉的輕笑聲,夏倫猛地抬起頭,隨后在一片倒塌的木頭間看到了船長格莉德。
此刻,光頭的女船長正倚坐在墻邊,胸膛肉眼可見地凹了下去。
“草了,夏倫,你總算講了個好笑的笑話,咳咳咳...”格莉德的聲音相當沙啞,吐音時還夾雜著宛若破風箱一般的喘息聲。
聽到那仿佛在漏氣的聲音,夏倫心中頓時升起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他走上前,仔細一看,隨后發現格莉德傷得極重。她的幾根肋骨向內斷折,宛若尖刀一般刺入了她的肺葉;而她的腹部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巨大的開放性傷口下,是一團又一團被高壓擠爆的內臟肉糜。
光頭的船長咳嗽了幾聲,帶著氣泡的粉色血沫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宛若被驟然戳破的水球,里面還夾雜著破碎的內臟。
——在現有的醫療條件下,格莉德受的是不可治愈的致命傷,她現在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隨時都可能死亡。
看著又一位熟人面臨死亡,夏倫不由感到了一陣煩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竭力化解起內心的憤怒。
“別苦著個臉,多笑笑,干這行,死了很正常。”
格莉德掙扎著掏出煙斗,費力地將嘴湊到煙斗邊,隨后猛吸了一口,白色的煙氣從她的鼻孔,以及血肉模糊的胸口緩緩涌出。
“聽好了,你得趕緊離開這,不然待會船沉了,會形成漩渦,到時候你就沒法走了。”
“怪物在哪?”夏倫沉聲問道,“我是來殺它的。”
格莉德挑了挑眉,躍動的火光下,她臉上的可怖傷疤仿佛活了過來:“那畜生就在前面,它也受了重傷,聽著,我有個點子。”
她頓了頓,隨后又抽了一口煙斗。
“我這傷肯定沒得治了,而恰好呢,前面還有個未引爆的小火藥桶。所以,與其你去和那怪物動刀子拼命,倒不如等我抽完這口煙,然后讓我拿著火藥桶,去和那殺千刀的‘準將’同歸于盡——你覺得這計劃如何?”
夏倫搖了搖頭:“沒必要。”
“有必要!”格莉德猛地抬起頭,語氣陡然暴躁起來,“別在這逞英雄,夏倫,我和準將之間有著血海深仇,你又沒有——你去和那怪物搏命沒有任何意義,讓我來。”
說完,她一把抓住身前的木頭,用力一推,猛地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極為迅猛,仿佛身上足以致死的傷勢完全不存在一般。
看到這一幕,夏倫立刻聯想到了自己在第一次入夢時所看到的專長——“非人強韌”。
格莉德一聲不吭地走到木堆前,滿是老繭的大手一把抓住炸藥桶,她微微一提,就像是上班族夾公文包一般,將炸藥桶夾到了腋下。
她咳嗽了兩聲,隨后一口吐掉嘴里的煙斗,煙斗砰然落地,隨后被馬靴一腳踏碎。
“格莉德,怪物身上有一本秘術典籍,我對那本書志在必得。”夏倫沉聲說道,“所以,我不是逞英雄,我有自己的利益考量。”
格莉德愣了愣,她似乎有些吃驚于夏倫的坦誠,然而下一刻,一陣血肉蠕動的窸窣聲陡然自遠處傳來,緊接著飛速逼近!
怪物主動來了!
“咔噠。”夏倫左手拇指輕推擊錘,右手則握緊了短劍。
“夏倫,翻譯,給格莉德。”怪物的嘶鳴聲緩緩響起,“我們三個,聊一聊。”
“有什么可談的?”夏倫冷笑道,“怎么,都到了現在這步,你不會還想玩什么和解的把戲吧?”
他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向怪物。
橘黃的火光后,怪物的身形若隱若現,在火焰之中,一抹亮眼的乳白色閃光清晰可見——《溺亡者禱本》的下半部分,依舊安然無恙地插在怪物的左后方。
一瞬間,一個模糊的思路出現在了夏倫的腦海之中。
怪物揮舞著觸須,繼續重復道:“我們三個,聊一聊。”
“都這時候了,怪物還要和你聊天?”格莉德挑眉問道。
夏倫搖了搖頭:“它說要和咱們兩個聊聊。”
他一邊說話,一邊悄悄向著怪物的左側走去。
“它要和我聊天?它聽得懂我說話嗎?”格莉德差點氣笑了。
“聽得懂...”怪物嘶鳴起來,“聽得懂。”
“它說它聽得懂。”夏倫繼續翻譯,此刻,他距離怪物更近了。
格莉德微微皺起眉頭,她瞥了一眼夏倫的位置,發現對方還在爆炸影響的范圍內,于是頗為不甘地放下了手中的引火石:“那就聊聊,準將,你有什么想說的?”
“格莉德,你還記得‘白鯨號’嗎?你還記得‘哈亞船長’嗎?”怪物嘶鳴道,“啊,你當然不記得,但現在,你會記起來的,因為我來找你,和你的走狗復仇了。”
夏倫頓時愣住了,一瞬間無數思緒閃過了他的腦海。
他想起了老頭提到過的“捕鯨船的船長自殺”,想起了爛臉船員道倫特所說的“自己像是老船長”,想起了怪物不攻擊原本被俘船員的行為...
這怪物的真實身份,就是原本捕鯨船的船長!
夏倫壓抑住心頭的驚駭,一邊翻譯,一邊繼續慢慢靠近怪物的側面。
“哈亞...船長?”格莉德面露困惑,“什么哈亞?”
下一秒,格莉德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她栗色的瞳孔陡然放大,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你...你不是準將?”
這一刻,這個哪怕面對死亡都似乎毫無懼意的海盜頭子,明顯表露出了恐懼的情緒,她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
“哈哈哈哈哈。”怪物得意暢快地嘶鳴起來,即使不用夏倫翻譯,格莉德也看了出來這怪物在笑。
過了幾秒,怪物停止了狂笑,它猛地湊上前,像是朗誦臺詞的戲劇演員一般,抑揚頓挫地嘶鳴起來。
“格莉德,你或許忘了我,但我要幫你回憶回憶。十年前,北博爾蘭海,暴雨天,你們搶劫了我的船。”
“你們不僅要劫走財貨,而且還要殺人取樂。你們中的炮手,當著我的面侮辱了我的女兒,而且還把她扔進了海里;你們中的老頭,拿我的兄弟當靶子,練習槍法;你,格莉德,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夏倫聽得直皺眉頭,但是他還是原封不動地把這些話翻譯了過去。
“你...我..”格莉德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下一刻,她仿佛又想明白了什么事,面色愈發蒼白,“‘準將’登上了這艘船的消息,是你放給我的?!準將根本就沒來這?”
“沒錯,我就是那個神秘的線人。”怪物得意地搖晃著觸須,“你時刻關注著自己的仇人,我也同樣如此,僥幸活下來后,我沒有一天不想找你復仇,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夏倫繼續翻譯,此時,他已經來到了怪物的十步以內,而怪物此時似乎已經得意忘形了,根本沒有注意到夏倫的位置。
“你究竟是誰?!”格莉德聲音顫抖地質問道。
此刻,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死完全是毫無意義的,準將根本就不在這里。
“我是哈亞船長。”怪物慢條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觸須,“對了,我也是這艘捕鯨船的船長——老實說,我給過你們機會,但可惜你們還是惡性不改,依舊以搶劫殺人為業,所以你們自己走進了我的陷阱里。”
夏倫一邊高聲翻譯,一邊悄悄扔出繩鉤,無聲無息將《溺亡者禱本》的下半部分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