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六號別墅,王超帶著阿浩熟悉環境。阿浩像一頭闖入新領地的小獸,對別墅的奢華充滿了新奇,眼睛亮晶晶地四處打量。當他看到寬敞明亮的健身室,尤其是角落里的沙袋和器械時,腳步就挪不動了,眼神里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哥!”阿浩指著沙袋,語氣帶著興奮,“這個…能練嗎?”
王超看著他那股熟悉的勁頭,仿佛看到了當年在軍營訓練場上不知疲倦的自己,也來了興致:“當然能!走,哥陪你練練,看看你小子這半年偷懶沒!”
十分鐘后,健身室的門開了。王超獨自走出來,身上沾著灰,胸前的T恤上清晰地印著幾個交錯的腳印,位置恰好靠近心口。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仿佛那幾腳不僅踹在身上,也觸動了一些深埋的東西。
客廳里,黃賢正煮著咖啡,濃郁的香氣彌漫開來。她抬頭看見王超這副模樣,尤其那胸口顯眼的腳印,驚訝地放下咖啡壺:“你這是…跟阿浩打架了?”
王超低頭看了看胸口,扯出一個無奈的笑:“練了練手。這小子,力氣又長了,下手沒輕沒重。”他脫下沾灰的外套,露出里面的T恤,那幾個腳印更加清晰。
“阿浩功夫這么好?把你都打成這樣?”黃賢有些難以置信,王超的身手她是隱約知道的。
“還行吧,”王超走到沙發邊坐下,語氣帶著兄長特有的、不愿完全認輸的“維護”,“主要是讓著他點,小孩子嘛,總得給點信心。”他拿起茶幾上的水杯灌了一口。
“小孩子?他多大了?”黃賢追問。
“十六。”王超放下水杯。
“才十六?”黃賢更驚訝了,阿浩那結實的身板和沉穩(在特定場合)的氣質,讓她誤以為至少十**了。
王超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起身走向門口玄關處那兩個巨大的蛇皮袋。他蹲下身,解開繩索,一股混合著煙熏、腌制和泥土的氣息瞬間在客廳里彌漫開來。
黃賢下意識地微微蹙眉,后退了一步:“這是什么味道?”
王超卻像沒聞到那點“嗆人”似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輕柔。他一樣樣往外拿:粗陶壇子里是深褐色的醬菜,油紙包裹著兩條沉甸甸、紋理分明的野豬腿,還有熏得紅亮的臘魚、香腸、一袋袋風干的菌菇……“好東西,”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都是我干爹親手獵的,干媽熏的、腌的。純天然,外面花錢都買不到這個味兒。”他小心地將它們分門別類放好,準備一部分留下,一部分稍后送去父母家。
整理完,他直起身,看向黃賢,眼神變得認真:“黃賢,阿浩會暫時跟著你。他身手好,人也機靈,有他在你身邊,我放心些。”他頓了頓,補充道,“這孩子心思敏感,自尊心強,你…多擔待,對他好點。”
黃賢立刻搖頭:“他才十六歲!應該去上學,怎么能給我當保鏢?”
王超看著黃賢眼中真切的關心和反對,心頭微微一暖。這份善意,是給阿浩的,也是對他托付的回應。他重新坐回沙發,就坐在那些還散發著泥土和煙火氣息的壇壇罐罐旁邊,仿佛能從它們身上汲取力量。
“他不愛讀書,就喜歡練武。”王超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無奈和思索,“干爹想送他去部隊,我…攔下來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沙發皮革。
“為什么?”黃賢追問,她敏銳地捕捉到王超語氣里的沉重。
“他不能去。”王超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他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心口T恤上那幾個清晰的腳印上,眼神瞬間變得極其遙遠,仿佛穿透了布料,看到了更深的地方。
**(回憶:烙印與救贖)
那腳印的位置,灼熱地刺痛了他的記憶——
“給你的!”新兵王超將手中的冰鎮可樂塞給坐在矮凳上沉默的阿陳。
阿陳,黝黑的臉龐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搖搖頭,濃重的鄉音拒絕道:“謝謝,我不要。”
宿舍里其他新兵吃著王超買來的零食,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王超臉上掛不住:“拿著!都是戰友,別不給面子!”
“我真的不要。”阿陳依舊固執。
“砰!”可樂被王超狠狠砸在地上,汁液四濺。這是他們別扭的開始。
……
老兵夏一將一堆臟衣服扔進王超的臉盆:“新兵蛋子,幫班長洗了!”
周圍新兵敢怒不敢言,老兵們抱著胳膊看好戲。
“滾蛋!老子不吃這套!”王超的暴脾氣瞬間點燃,一把將盆里的衣服掀翻在地。
“反了你了!”夏一伸手抓他。
王超一拳砸在對方臉上!混戰爆發。六七個老兵圍攻,王超瞬間被拳腳淹沒,倔強地護著頭,卻無力還擊。新兵們沉默地看著。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猛地沖入戰團!動作迅猛如獵豹,拳腳帶著凌厲的風聲!是阿陳!他幾乎獨自扛下了大部分攻擊,出手精準狠辣,硬生生替王超分擔了壓力。兩人背靠背,在狹窄的空間里與老兵們搏斗,竟將對方一個個放倒!
排長怒吼著分開眾人。王超鼻青臉腫,看著身邊同樣掛彩卻眼神依舊沉靜的阿陳,喘息著問:“為什么幫我?”
阿陳抹了把嘴角的血跡,沒說話。
……
軍旗下,王超和阿陳并肩站在最前排,莊嚴宣誓:“我將奉獻一切,忠誠保衛祖國!緊握手中鋼槍,熱血永遠不冷,軍旗的光輝,是我一生不變的信仰!……”阿陳的聲音洪亮、堅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烙印在王超心里。
從此,他們是生死與共的戰友。一起度過地獄般的新兵連,一起下連隊,一起被選入最精銳的特戰小隊。訓練場上,阿陳永遠是王超身后最堅實的依靠;槍林彈雨的戰場上,他們背靠背,分享最后的子彈,報告擊殺數,在硝煙中用眼神傳遞著無需言語的信任。六年的鐵血生涯,阿陳從那個沉默拒絕可樂的新兵,成了王超最信任的兄弟,是可以將后背完全托付的人。
……
直到那最后一次任務。毒販的火力異常兇猛,他們被壓制在一片洼地。掩護撤退的信號響起。“撤!”王超嘶吼。
阿陳卻猛地將他往后一推:“你先走!我斷后!”
“不行!一起走!”王超想拽他。
“快走!這是命令!”阿陳的眼神是王超從未見過的決絕,帶著不容置疑的兄長般的威嚴。他猛地起身,用身體擋住了射向王超方向的子彈!
“噠噠噠……”
子彈撕裂**的悶響,如同重錘砸在王超心上。他眼睜睜看著阿陳魁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胸前瞬間爆開數朵刺目的血花!那血花的位置,仿佛就印在了此刻王超心口的腳印上。
“阿陳——!!!”王超的嘶吼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中。阿陳倒下的瞬間,眼神依舊死死地盯著王超撤退的方向,直到徹底黯淡……
**(現實:無聲的淚與新的起點)
心口T恤上的腳印,仿佛變成了記憶中阿陳胸前那致命的彈孔。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王超。他靠在沙發背上,仰著頭,緊閉雙眼,身體微微顫抖。沒有聲音,沒有動作,只有無法抑制的淚水,沿著他堅毅卻此刻顯得無比脆弱的臉頰,無聲地滑落。那份深入骨髓的悲傷和無法挽回的愧疚,如同實質般彌漫在空氣中,讓整個客廳都陷入一種沉重的死寂。
黃賢帶著洗完澡、頭發還濕漉漉的阿浩從樓上下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王超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沉浸在無人能觸及的悲慟深淵里。阿浩的腳步也猛地頓住了,他看著沙發上那個仿佛被巨大悲傷壓垮的兄長,眼神里充滿了無措和一絲感同身受的哀傷。
黃賢的心被狠狠揪緊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王超。那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在危機中冷靜狠厲、在家人面前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個失去至親的孩子。她瞬間明白了“他不能去”四個字背后,是王超用自己一生都無法釋懷的犧牲換來的、對阿陳弟弟阿浩的守護。他攔下阿浩參軍,是怕歷史重演,是怕自己無法承受第二次失去。
她輕輕走到王超身邊,沒有問“你怎么了”,只是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小楊那邊…合約談好了。”
王超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他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臉上的淚水,動作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狠勁。再放下手時,他眼眶通紅,眼底的悲傷尚未完全褪去,但那股沉沉的死氣已被強行壓下,恢復了慣有的冷靜,只是聲音沙啞得厲害:“辦妥了?”
“嗯,”黃賢點頭,將手機遞給他看剛剛的通話記錄,“小楊說明天去簽解約文件。”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輕松,試圖驅散這沉重的氛圍。
王超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帶著鐵銹味。他看向站在樓梯口、有些不安的阿浩,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盡管那笑容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悲傷的余燼:“洗好了?早點休息。明天…哥帶你去新地方。”
阿浩用力點頭:“嗯!哥!”他走過來,想說什么,又不知如何開口,只是默默地站在王超身邊,像一棵沉默卻堅韌的小樹。
黃賢看著這對兄弟——一個背負著沉重的過往和無法彌補的傷痛,一個承載著兄長的遺志和懵懂的希望。她忽然覺得,阿浩的到來,不僅僅是為了保護她,或許也是命運給王超的一個機會,一個在守護中尋求救贖,在責任里延續情誼的機會。星輝,對他們所有人而言,都將是一個新的起點,無論前方是荊棘還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