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想到是朕?”
面前只有兩只腳,聽到朱棣這么問,趙輝心里都快罵娘了。
這誰能想到?朱棣單獨請他私會青樓。
“臣確實萬萬沒想到……”趙輝實話實說。
“哦?早就到了,躲在那邊偷偷瞧了半天也沒想到?”
“……陛下真是明察秋毫。臣只是不知請臣的是誰,不敢早到,也不敢遲到。”
“起來坐吧。”朱棣走開了,“海壽,吩咐下去。”
“是,爺爺。”
明朝受信任的太監稱呼皇帝爺爺,其他小太監見到了皇帝稱呼萬歲爺爺或其他。
“陛下,臣不敢……”趙輝仍未起身,“臣實在沒想到竟是陛下請……讓臣來赴宴,臣怎么當得起……”
“來都來了,讓你坐就坐。”
“那……臣謝陛下恩典。”
趙輝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只見朱棣隨意朝旁邊側面的案桌指了指。
腦海中閃過了莫名登門的保定侯府和鄭遠捷,再想著這北市樓是什么地方,而朱棣這么不掩飾的包場請他吃飯……
他走到那案桌邊上又跪了下來:“陛下恕罪。臣當日御前失儀,陛下怎么責罰臣,臣絕無怨言。現在陛下竟這樣召臣到北市樓來,您……您還是饒了臣吧。”
朱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坐立不安,開口就讓人討厭:“當年張輔奏來,說你爹悍不畏死,怎么生出你這么個孬種?”
趙輝一時想要反噴回去。
帶著太監到這種官辦青樓包場請我吃飯,你是不是想我死?
北市樓里的人豈能個個都不認得朱棣或這些太監?興許消息早就已經傳到那些大人物耳朵里去了。
他耷拉著腦袋:“小子愚鈍不堪,有辱先父英名。陛下說小子是孬種,小子愧領。”
“豈有此理!”朱棣板起臉之后顯得更黑了,“你年紀輕輕就免試襲職,都是朕給靖難新官的恩典。現在上來就說渾話,朕要責罰你失儀,叫你來此作甚?男子漢大丈夫,畏畏縮縮的像什么話!”
“原來陛下不是怪罪小子,那小子安心多了。”
趙輝長長呼出一口氣,又看了看旁邊那案桌臉上青紅不定,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再次磕頭。
“陛下這樣恩賞小子,小子實在不安。陛下有命,小子賣命就是!只是家慈孤苦,小子一脈單傳。若陛下要臣做什么豁出腦袋的事,我娘……我娘就拜托陛下了!”
“看見沒有?是個會套話的。”朱棣指著他對回來的海壽說道,“朕還沒說要你做什么,你扮什么死士?”
海壽倒是笑著替趙輝說了句話:“爺爺親至,趙千戶惶懼也是自然。趙千戶,陛下賜宴,你先安坐便是。”
趙輝只好先坐下,就聽朱棣冷哼一聲:“十幾歲的小子,油滑似老吏!朕倒沒看出來你這么怕朕。”
“陛下,臣當日失儀之后,一直怕到現在。”
趙輝心想你特么說廢話!現在祖國媽媽不護著他啦,誰去賭你舊世皇帝的心情?神經。
“呵。”朱棣只不太相信地假笑一下,“你要是怕朕,當日豈敢裝糊涂?”
“陛下!臣是后來才聽他們說陛下有意讓臣去做大漢將軍,到御前當差。臣愚鈍,當時沒明白啊!”
朱棣皺著眉頭打量他,過了一會再次對趙輝指指點點:“海壽你看看!就這模樣,像不像她?”
海壽臉帶微笑,低著頭回答:“臣不敢妄言。”
“陛下說臣像誰?”趙輝一臉疑惑。
“朕先問你,你現在記得八月初四是那道詔令了嗎?當日為何推辭?”朱棣不容置疑地開口,“定要如實作答。仍舊欺君,朕就斬了你!”
他說到后面,語氣之森冷已如刀斧鋒芒,絕無作假。
趙輝直面他的皇權威壓,心中只是哀嚎:朱棣他怎么這么壞啊!
但朱棣和海壽一起盯著他。
趙輝只能抬頭一臉可憐相地看著他,然后低下頭:“家慈孤苦,小子一脈單傳……小子還沒娶妻生子……陛下,府軍前衛要隨侍太孫殿下,臣孬,臣不配。”
“豈有此理!”朱棣像是真的發了火,“讓你去府軍前衛,你當是什么龍潭虎穴嗎?是不是平日里同僚之間有什么議論?”
“臣就是自己膽小。”
“你確實孬!陳瑄兒子傷了你,三十兩銀子你就忍了!但你自己孬也就罷了,京城戍守法度呢?朕給你祿米,你就這樣當差?你這不就是一只米蟲嗎?”
“米蟲?陛下,這個小子懂。千總說該當差就當差,衛里沒有寄祿的米蟲。您讓小子守好金川門,小子當差從無差錯啊,小子不是米蟲!”
趙輝卻忽然不孬了一點,振振有詞:“至于平江伯家公子的事,他是有什么東西忘了著急趕回去,是小子一時慌了跌倒。大夫開的方子抓了藥只需十兩銀子不到,伯爵府十分過意不去,三十兩銀子足見歉疚,小子還要忍什么?”
朱棣點著頭:“朕知道了,你既不想丟了五品官的俸祿,又誰也不想得罪。你小子精明得很吶,還裝什么糊涂說是朕要你去做大漢將軍?”
趙輝呆住了,只見朱棣眼里有得意,臉卻仍舊板著:“膽子不小,著實不孬。伶牙俐齒,十分欺君!”
“……小子哪敢欺君。”
“朕再問你,要是朕給你撐腰,你敢不敢對平江伯府出這口惡氣?”朱棣瞪著他,“欺君之罪,殺無赦!”
趙輝十分認真地回答:“陛下,小子心里真的沒氣!”
海壽在一旁開了口:“趙千戶,你這談吐又不像尋常武臣家的,何必在爺爺面前裝糊涂?爺爺何等圣君,眼光也是無人能及。既然爺爺肯幫趙千戶撐腰,趙千戶還怕什么?”
“海公公謬贊了,可是陛下,小子心里真的沒氣啊!”趙輝心里萬馬奔騰,“誰家沒個讓人頭疼的子孫?小子也被母親責罰過許多回仍不免犯錯。小子現在活蹦亂跳的,平江伯府又賠了禮,小子何必不依不饒?”
朱棣一直沒說話,認真看了他一陣。
隨后才忽然說道:“瞧瞧,進門開始,看到是朕叫他吃飯就知道今天有驚無險,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海壽笑而不語。
朱棣站了起來,雙手叉腰踱到趙輝面前上下打量他。
趙輝當然只能立即站起來,手足無措模樣。
“狀貌偉麗,穎敏越人。忠烈之后,文武雙全。識大體知進退,不錯,不錯!”
“陛下,您怎么忽然夸小子,小子惶恐……”
“裝糊涂的天分更是一等一的高,難得真是得過且過!”
朱棣現在滿臉的滿意:“既然只想做米蟲,那就別在金川門尸位素餐了。讓你做個大米蟲,駙馬都尉如何?位在伯爵之上,陳瑄見了你也要避讓,什么侯府更不用怕。”
信息量太大,趙輝一時呆了。
駙馬都尉?
還有你說什么侯府?
趙輝只感覺自己好像被朱棣暗中偷窺了很長時間,甚至可能是被當了一段時間打窩用的餌料。
保定侯府說不定就是傻乎乎咬鉤的魚,要不然海壽派去的人豈能后腳就敲門?
那這個駙馬都尉本身又代表什么樣的危險?
趙輝當即跪下開口:“陛下,小子何德何能……”
朱棣瞪著眼睛:“這你也不愿?”
說罷臉色陰沉:“是保定侯府逼你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