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庫房里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有,而水晶本身就是銀作局打造各種金銀器飾時會用到的材料之一。
趙輝跟著黃儼到了琳瑯滿目的其中一庫挑選著合適的水晶,心里也想到了玻璃。
大明燒制瓷器和琉璃的匠人很厲害,聽說鄭和就帶了許多琉璃制品下西洋,但透明玻璃則很難見到。
不說透明玻璃他根本不懂燒制,眼下就算有一些透明度比較好的琉璃也沒高純度的天然水晶好用。
要找這種級別的水晶,當然是皇帝的內庫最容易了。
趙輝很快挑好了幾無雜質的兩塊天然水晶,是已經初步切割好的柱狀,后面可以再雕琢成擺件或再次切割作為一些飾品上鑲嵌的點綴。
黃儼眼神微動,笑著開口道:“駙馬爺要親自為公主殿下磨制嗎?若要琢玉巧匠,我可以吩咐幾個到駙馬爺跟前聽用。”
“啊,多謝黃公公,只是現在還不必。”趙輝從陳瑄嘴里知道黃儼曾向朱棣夸過一些世子,“如今只是先打磨個粗坯,另外也是我對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不便假手他人。”
趙輝選擇從磨制眼鏡入手,既是因為朱瓊枝有需要,又因為他以前曾有一段特殊經歷,懂得這些。
那還是他讀大學時候,由于勤工儉學找了學校附近一個眼鏡店的兼職工作。
一開始只是幫著推銷一下眼鏡,后來為了多掙點就勤快學了更多,寒暑假剛好全職在那里幫人驗光、操作機器配鏡。
時間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還記得不少。
近視鏡是往外凸的凹面鏡,兩個球面的曲率不一。前后兩個球面的曲率半徑再綜合材質的折射率,就能得到不一樣的鏡片度數。
眼鏡店里的鏡片都是預先磨制好的,其實他并沒有親自動從頭打破刻度,那時候也有精密的機械幫助。
現在當然只能一切靠自己。
第一步只是切割水晶成為大小、厚薄合適的薄片,這沒什么難的。
就算后面要用其他專業匠人,趙輝也不會直接讓黃儼推薦。
“那將來駙馬爺若有需要,一定不要客氣。”黃儼保留“善意”。
“多謝黃公公美意,既然如此,不知能不能再帶點解玉砂回去?這兩塊水晶,還要切開磨薄。”
“小事一樁,我這就讓人去將作監取些他們磨好的解玉砂。”黃儼滿口答應,“駙馬爺既有心親自為公主殿下磨制,府上還沒有趁手器具吧?我命人一并搬一套去。”
“那怎么好?”
“陛下既樂見其成,就是讓我幫駙馬爺,這都是不必陛下吩咐的。”
“原來如此,受教了。”
趙輝的立身之道就是憑超然身份左右都不得罪。
黃儼現在對他的善意也許得到了誰的提醒,那又如何?
趙輝現在并不確定黃儼與誰走得更近,反正不是太子。
他也不管這些,傻乎乎地明著保持距離才會被處處為難。
現在他只是人畜無害、立志成為科學家的駙馬而已!
這次是黃儼派馬車送他回來的,后面還跟著兩車。
羅小虎看著他們把好多物事抬進了院子里,不由得好奇地問:“少爺,這些東西是陛下賞賜的嗎?”
趙輝沒有回答,而是先去取了些寶鈔賞賜給了這些人。
寶鈔雖然越來越不值錢,但一貫鈔好歹也有十幾文錢。一人給個三五貫寶鈔,算是不錯了。
等這些人都走了之后,羅威也問:“駙馬爺,這是做什么的?”
趙輝則問道:“羅叔,胡叔,你們認得什么匠戶嗎?木匠,首飾匠,琢玉匠這些。”
“匠戶多的是,少爺要雇工匠?”胡三夏說著,“之前改宅子那些都是替宮里做事的,倒不好雇。”
“先打聽一下首飾匠,要踏實的,正月底要有時間。”
未雨綢繆,將來不可能全靠自己來做。
工具都放到了前院的西廂房里。
水晶很硬,加工它和琢玉很像。
工具主要是一個砣機,也叫水凳,另外也有仔細打磨的磨鍋呢。
將作監里工具齊全,還有配套的砣具和已經碾磨好的解玉砂,再加上一些精鋼條、琢刀、線具。
西廂房里頓時有點小作坊的味道了,羅小虎不知道少爺要做什么。
趙輝把那兩塊水晶掏了出來,對三個摸不著頭腦的人說道:“習禮也習得差不多了,往后不用再去。大婚之前我就對付這玩意。”
羅威和胡三夏呆呆地看著趙輝坐到了那水凳上,開始熟悉工具。
趙輝兩腳踩著底下的踏板,繩子帶著那木軸轉動起來,從生疏到熟練。
胡三夏看著羅威:“老羅,少爺怎么會這個?”
羅威當然搖了搖頭。
“少爺,這是干什么的?”
“別到處瞎指,小心手。”趙輝則警告羅小虎別亂動,隨口解釋,“書里看來的。”
羅威和胡三夏就恍然。
既然是書里看來的,那也難怪。
反正讀過書的都高深莫測。
“少爺,不找匠戶就自己動手做工?”胡三夏走到一旁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這駙馬,跟以前的駙馬不一樣。”趙輝又解釋,“陛下將來興許不會重用我,因此找點事做。駙馬歲祿雖有一千石,但迎來送往的花銷又大,總不能坐吃山空,還不許經商。”
“經商的多了……”
“那是人家有權有勢,不怕。”趙輝搖了搖頭,“當然,我也不好獨善其身,不會完全不置田產不經商。總之我先試試這件事,做一件東西來再說。這事稟報過陛下,是為公主做的。”
他各種工具都試了試之后,又列了一張長長的單子:“胡叔,勞你帶著小虎到街市那邊去,把這些都買回來。過年前后,我就不見客了,就說我在奉旨做一件東西。只領心意,不收禮。”
今天他得了駙馬賜服,已經公開在朝堂亮相。
這個春節里文臣雖不可能登門,但勛戚可不一定。
他正好借此先擋一擋。
不管有什么事,大婚之后到了公主府再說,到時自有朱棣安排的公主府中使司接待。
但是次日,就有他不得不出去招待的人。
“太孫殿下,您怎么來了?”
朱瞻基好奇地看著他,開口問道:“皇爺爺說你在為姑奶奶磨制叆叇?你還會這個?”
一句姑奶奶出口,趙輝頓覺自己輩分暴漲。
眼前的未來宣德帝,是侄孫呢。
“知道公主殿下目力有損,盡盡心意。”
“讓我瞧瞧。”朱瞻基不由分說走進他的工作間,“真是奇怪,你是武將,還是工匠?當初不肯到我身邊聽用,現在做了我姑爺爺卻又當起匠人了。”
朱瞻基比趙輝小一歲,現在也是少年模樣。
他跟朱棣長得像,一樣的膚色黑大鼻子寬臉頰,只不過現在還沒蓄起胡須。
當然,現在沒有朱棣那么黑。
趙輝覺得他必定另有什么用意,絕非純粹因為少年心性好奇而來。
聽他提起之前的事,趙輝只尷尬地笑:“父親戰死交趾后,我少年時常見母親落淚,心里就想著以后只安安穩穩過日子,讓殿下見笑了。”
“沒事。以后做了駙馬,只要忠心事君,自然就是安穩日子。”朱瞻基仿佛隨口說著虛話,“要不是你做了我姑爺爺,我真沒想到你是和小姑奶奶像。皇爺爺說,你們都聰明,只是會裝糊涂。皇爺爺說得果然沒錯,你還懂這些,這是什么?”
朱瞻基指著工作間里那個工作臺上鋪開的一張白布,上面已經被趙輝畫了很多很多格子。
“這是昨天晚上剛畫好線格的一個墊布。”趙輝就繼續裝糊涂,不去答他話里的深意,“那水晶還要割開,以后又要打磨,方便將來做精細些。”
朱瞻基看他拿了一塊還沒開始切割的水晶放到墊布上,透過水晶確實看到下面的線條,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妙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自己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