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毫不在意，反而嘲笑說道：“怎么？這天下沒有您在，難道就亡了？這不是自大是什么？”

“國家興亡，是皇帝該關心的事。難道你是皇帝？”

你……

李善長冷哼一聲，沒有開口。

黃易接著說道：“你如果想打工，那就安心給人家打工，操心那么多干什么？亡不亡國，買賣會不會干砸了，那不是你該考慮的，上面的人比你更關心。”

“說你迂腐，是因為你自以為是。自以為在奉行那些大義，不怕死的前赴后繼？是在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世上死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最簡單且愚蠢的懦夫行為。堅強的活下去，努力探索救贖之道，并堅持不懈去積極解決問題，這才是最了不起的。”

“你明知道即便是你拼得一死也改變不了什么。可你還是堅持選擇這條路，不是迂腐是什么？”

你……

唉……

李善長猶如被人敲了一擊重錘在胸口，呼吸都急促起來。

如黃易所說，他身為宰相，確實早就看出了這是一條不歸路，誰也阻止不了皇帝廢相。但自己仍是心有不甘，天下豈可沒有宰相？皇帝一人獨攬大權，皇權失去了制約，于國乃是大害！

本想以自己一死來警醒世人、警醒皇帝、乃至后世之君。

可眼前的年輕人竟然罵自己迂腐，難道你還有其他辦法？

想到這里，李善長冷哼一聲：“小子，直說了吧，若是上位一意孤行，將來有后世昏君帶領大明走向深淵呢？不該管嗎？”

黃易哈哈大笑起來。

“你想多了，天下不是一人一家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沒了大唐，卻來了大宋；沒了大宋來了大明；可無論朝代再怎么更迭，天下還是這個天下，區別在于是零碎還是整體罷了？”

“無論是整體還是零碎，受苦的都是普通大眾，區別不會太大。前朝宰相張養浩有詩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是大明走向深淵，那天下必然會出現一個新的王朝取而代之。”

“請問老先生，那他帶走的大明是什么？”

額……

見對方不回答，黃易接著說道：“你不能把一個王朝的政權跟天下混淆在一起。他們只是從百姓里面走出的一部分人而已，如果朝廷能夠造福百姓，那么百姓自然會一直擁護他們。”

“相反，如果朝廷一意孤行，帶領大明走向深淵，讓大明效仿成了故元，呵呵……那百姓還會跟隨嗎？”

“昏君最多就是帶領著一家一姓一個朝廷走向覆滅而已，這天下亡不了！”

“即便世道如五胡亂華那般慘烈，我華夏正統不還是挺過來了嗎？”

嘶……

李善長今日不知是第幾次被震驚了，而且是一次比一次震驚。此次更是久久不能回神。

過了許久，李善長緩緩起身，眼神復雜的看著黃易，長嘆一聲：“你小子最好安心在這里做個郎中，千萬不要涉足官場。”

黃易笑著拱手：“多謝老先生教誨，在下有自知之明，我這嘴太毒，進了官場活不過三天。”

李善長搖頭道：“不，無關這些細枝末節。而是你小子眼里沒有敬畏，沒有對皇權的敬畏！不敬皇權是伴君大忌。”

黃易神色一怔，心說還真是。

不愧是堪比蕭何的大明宰相，眼光果然毒辣！

看到對方要走，黃易誠懇的說道：“臨別之際，送先生一個建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您何必杞人憂天，把所有一切都背負在自己身上？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偉大嗎？可即便世上沒有你，太陽也會照常升起。”

李善長點頭贊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小子，好文采！”

黃易笑了笑，“您老別想太多，好好打工安享富貴不好嗎？只要一直保證自己有用，東家找不到可以替代之人，是不會卸磨殺驢的。”

你……

“哼，你小子，一天罵了老夫三回！”

“咳咳，對不住！才疏學淺，沒太多墨水。”

李善長臨走前問了一個問題，“小子，你連皇權都不怕，世間可有你所敬畏的？”

沉思片刻，黃易堅定的說道：“我只敬畏天理！”

“不改了？”

“改了還是我嗎？那不就成了你？”

“終生不改？”

“終生不改！”

李善長豎起大拇指，“好小子！看到了你，老夫才相信什么叫做江山代有才人出，確實是老夫杞人憂天了。你叫什么名字？”

“黃易，草字藥師！”

“黃藥師？好，老夫記住你了。”

看著老者大笑離去，身影消失在巷尾，黃易大喊提醒：“喂，診金記得付呀！”

……

皇宮里面，在徐妙云的指揮下，幾十個熟練農工很快就完成了水稻的育苗。

中午馬皇后留飯，徐妙云推辭不過，只能答應下來。

席間，她想起一件事，那就是鳳陽府流民的問題。這是國之大事，不能因為個人私情就枉顧百姓生計。

“義母，有件事妙云不知當講不當？”

“傻孩子，跟義母還有什么話不能說的？”

“是一件國事。”

“國事？”馬皇后愣了一下，“莫非是藥師有話不方便說？”

徐妙云搖頭道：“不是的。我們從河南回京城的時候，在鳳陽府遇到了一件事，夫君前去調查過，事關重大，牽扯到不少淮西勛貴，所以……”

馬皇后神色一正，認真的說道：“妙云，難得你們路上還能關心著國事，放心大膽的說，無論牽扯到什么人，義母為你做主。”

淮西勛貴都算是馬皇后的娘家人，被人戲稱為馬皇后的嫁妝，所以事關淮西勛貴的事情，皇后當然很關心。

徐妙云緩緩開口說道：“我們途徑鳳陽的時候，聽到一首童謠……”

聽完徐妙云的講述，馬皇后滿臉震怒，拍著桌案說道：“豈有此理？大明才立國十三年，他們怎么敢？怎么敢……”

說著，就要起身去尋朱元璋。

可剛起來，整個人就一陣眩暈，徐妙云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抱住：“義母，您怎么樣了？來人，快傳太醫……”

老朱剛吃完飯，正在書房小憩，聽聞皇后暈倒，連忙小跑來到后宮。

徐妙云跪地請罪，老朱沒有理會，而是先關心妻子的身體。

聽太醫說是怒氣攻心沒有大礙，老朱這才回頭朝徐妙云問明經過。

就這樣，經過徐妙云的轉述，朱元璋終于知道了鳳陽府發生的事情。京城殺了胡惟庸余黨，剛剛放下的屠刀，再次被老朱舉了起來。

可這次不同，淮西勛貴大多都有免死金牌在手，不是說殺就能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