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腳步聲回蕩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
槐舒緩步走到陳璇的身邊,將手中的傘收起來之后、歪頭看著陳璇。
被她這么直視著,陳璇也依舊面無表情。他緊繃著一張臉,完全不展露自己任何心理活動。
而這樣的動作似乎被槐舒誤解為了某種……“強撐”。
“任何人都有**。”
她將傘擺放在墓碑旁邊,雙手合十對著墓碑毫無敬意地拜了一下,同時嘴里還繼續(xù)說道:“有的人是為了**、有的人則是物欲,更有的人是則懷有名利、家國這種精神層面的自我滿足之心,就像寶石上閃爍著的光。”
“而你,醫(yī)生。”
槐舒放下自己的手:“你很有趣。”
“單單從外表上看,你是一個冷漠、自律、盡職盡責的醫(yī)生。對于任何患者,你都抱著公事公辦的程度,是一個完美的施救者。”
“但同時,”槐舒轉(zhuǎn)過頭,漆黑的眼睛凝視著陳璇,“你又是一個掙扎的絕望者。”
“你被困在了往事之中,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讓你歷歷在目,時至今日依舊是困擾著你的夢魘。再加上治病救人的本分,讓你幾乎是下意識地選擇了逼迫自己。”
“你……還真是個矛盾的人啊,醫(yī)生。宛如自己用繩索纏繞住自己的上吊者,一步步把自己逼到死地。”
槐舒輕聲說道:“如此復雜、如此高尚,又如此美麗。”
陳璇什么話都沒有說。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槐舒,眼神深邃。
沒敢聽槐舒的心聲。
和出租車司機、小沈不一樣,當這個女人以這種形態(tài)出現(xiàn)的時候,人性的毒素會膨脹到陳璇根本無法忍受的程度。所以此刻的陳璇處于一種無法探知心聲的狀態(tài)。
不過好在他已經(jīng)有了部署。
和陳璇對視了幾秒鐘之后,槐舒移開了目光。
“我一直很好奇,”她說道,“你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后悔?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你是否會因為自己過去選擇的錯誤而追悔莫及?”
“懊悔是人類的‘本性’,痛苦是情感的表現(xiàn)。如果說人性是晦暗的,那么這些情感就是毒素。”
她緩步走到墓碑旁邊,纖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塊孤零零的墓碑:“而在你后悔的時候,是否也曾經(jīng)有過些許希冀。比如,回到過去、糾正那些錯誤。或者干脆是……讓那些本以為已經(jīng)逝去的人,重新回到自己面前?”
這句話一說出口。
陳璇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你是什么意思?”
看著陳璇說出的第一句話,槐舒很開心地笑了:“當然是字面意思。”
槐舒的手指點著墳墓:“讓死去的人重新站在你的面前,挽救你重新所做的一切,讓過去的遺憾消失。就像破鏡重圓,覆水再收。”
說著,槐舒輕笑了一聲:“其實生與死的界限有時候并沒有如你想的一樣復雜。”
“只要達到了一定的層次,”她的手指在墓碑上緩緩勾勒著什么詭異的符文,“那么這個世界在你眼前就沒有什么秘密。就像輸入一行代碼,電腦就能自動處理命令。”
“無論是財富、生命、名望,都唾手可得。甚至是,那個因為你一時不察而消失的‘她’,也能重新站在你的面前。”
嗯?
等等??
什么叫因為我失誤而消失的“他”?
陳璇突然愣住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槐舒。
這次眼神中的驚訝是毋庸置疑的:“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
槐舒那雙深邃的眼睛直視著陳璇。
仿佛是在告訴他。
我的確能夠復活“他”。
陳璇的心下意識開始加快跳動。
沒有想到。
他之前一直以為槐舒說的是另一個存在,是存在于某個自己內(nèi)心中虛構(gòu)出來的存在。
但現(xiàn)在看來,槐舒分明從一開始說的就是那個人。
果然,槐舒的位格不算低。
而且這個世界也很特殊。
畢竟這是夢眠花創(chuàng)造出來的,脫離現(xiàn)實世界的虛構(gòu)夢境,而且這個夢境疑似由陳璇參與了構(gòu)建——不然“小沈”不會出現(xiàn)在夢境中。
畢竟在沒有蘇醒過來之前,這里的確還是陳璇的“夢”。哪怕醒過來之后覺醒了讀心能力,構(gòu)筑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仍舊屬于陳璇的潛意識。
如此看來,她或許真的能夠做到。
畢竟?jié)撘庾R里,李在云的確存在!
腦海里的念頭逐漸開始變得清晰。
沒有想到槐舒竟然下這么大手筆。
而且果然是李在云。
因為陳璇腦海里構(gòu)筑的那個人設(shè),可沒有“因我而死”的設(shè)計。
所以這個家伙恐怕是知道了一部分資深者的設(shè)定。
所以我之前感覺到的那些違和感,比如她下意識提出李在云、仿佛不知道一般,恐怕也是槐舒有意為之?
這么看來那個女人城府還真深。
恐怕那也是試探我是否處于失憶潛意識的手段吧……
陳璇感覺到了些許敬畏。
“不過如果這家伙真的能復活李在云,也是一件好事。”
陳璇眼眸低垂。
假如她真的能復活李在云,就代表槐舒的位格比李在云高。而且在夢眠花的世界里,即便李在云再怎么神秘、估計也很難做出什么超出這個世界認知的事情。
就算真的超出了,那也不過是反映在夢境中。夢境之外,真正的“槐舒”可是還站立著的。
所以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嘗試。
正好。
陳璇也有很多問題,想要詢問那個神秘的資深者!
“你……”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是在開玩笑嗎?”
“開玩笑?”
槐舒搖搖頭:“我從來不開玩笑,因為被戲弄的那一方會很可憐的啊?”
“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而我也的確有資格做到這一點。”
她的雙手輕輕合攏。
“正常來說將逝去的亡者復活是違背自然之理的,但醫(yī)生,我對你實在是太過好奇了。無論是你的過去,還是你的存在,都讓我為之魂牽夢繞。更何況像你這樣的人,本不應該是這種結(jié)局。”
微妙的光芒從那白皙掌心之間溢出。
槐舒幽幽的聲音回蕩在陳璇的耳畔:“所以,讓我來你賦予一個新的‘機會’。”
話音落下。
“啪”的一聲。
陳璇清楚地聽到,在墓碑深埋著的地面之下猛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拍打聲!
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伸出手,猛烈地敲打著棺材蓋一樣!
聽著這個聲音的陳璇瞪大了眼睛:“等等,難道……?!”
槐舒沒有說話。
只是露出了玩味的笑。
伴隨著她那詭異的微笑,棺槨的搖晃越來越劇烈,木板之間被打開的縫隙越來越大。
細碎的雨珠順著縫隙滾落進棺內(nèi),落下滴滴答答的聲響。
一如陳璇此刻近乎停滯的心。
大概過了兩秒鐘。
“啪嗒”一聲。
一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搭在棺沿,指節(jié)纖細如冰雕,卻在抬起棺蓋時顯出不可思議的力量。那只手微微一頓,隨后猛然發(fā)力——
“砰!”
厚重的棺木被整個掀翻,砸在泥濘的地面上,濺起一片混著雨水的泥漿。
看著眼前這一幕,陳璇的呼吸凝滯了。
從棺中緩緩坐起的,是一個白發(fā)如雪的少女。她的發(fā)絲濕漉漉地貼在臉頰邊,像是被雨水浸透的蛛網(wǎng),襯得膚色愈發(fā)慘白。
剛剛蘇醒過來的她似乎大腦還有些混沌,灰色的瞳孔毫無焦距、只有單純的空洞。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陳璇的方向。
在兩個人四目相對的瞬間。
那份虛無的空洞,于頃刻間被填滿!
白發(fā)的少女坐直身體,雙眼之中閃過一絲神采。
而在她的對面。
陳璇面無表情,唯有雙手握緊成拳。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
這個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家伙……
“是誰啊??”
“等等,復活的不是李在云嗎?”陳璇的大腦瘋狂開始轉(zhuǎn)動,在心里思考著。
他有些無法理解現(xiàn)在的狀況了。
難道說李在云其實有某種‘殘響空間資深者的我是女扮男裝!獨自修煉成為世界最強’的規(guī)則?!
瘋了嗎?那個資深者會是這種設(shè)定?!
腦海里剛剛升起一絲對資深者不敬的念頭之后。
猛然之間,陳璇的腦海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念頭。
因為就在剛才的凝視中。
他從那張臉上捕捉到了一絲微妙的熟悉。
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見到過那張臉。
而且,白頭發(fā)?
要知道,白發(fā)可不是很常見的發(fā)色。
而他所知的人中,白發(fā)似乎只有那么一位。
湊巧的是,就在陳璇糾結(jié)的時候。
一道心聲也悄然地闖入陳璇的心田。
那不是被人之毒灌注了全身的槐舒。
而是類似小沈那時候,仿佛單獨個體一般的心聲。
在場的一共只有三個人。
如果排除掉槐舒,那么能夠讓自己聽到這個心聲的……
陳璇的身體微微一僵。
下一秒,他抬起頭。
眼神里終于泛起些許震驚。
那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一點的、根本無法偽裝的操蛋和震驚!
槐舒你她媽的瘋女人真他媽的瘋了吧?!
陳璇第一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因為就是在這個瞬間,陳璇明白那股熟悉感的根源。
在蘇悅那閃現(xiàn)的記憶中,她姐姐失蹤之前的那天,陳璇跟著蘇悅的視角看過這個人。
像是為了呼應他那驚訝的眼神,在陳璇視線的盡頭。
“好久不見。”
另一位“資深者”,蘇悅的姐姐——蘇欣。
此刻正在用某種懷念的、陰郁的眼神。
死死盯著他。
“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