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LAPD，警監就分了三級（Captain I， II， III），警監之上還有指揮官（Commander），再往上才是一級副總警監，級別最高的副局長和他也差了三四級，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這是獨屬于好萊塢分局的特殊情況，正常來說，副局長通常是兼任更高一級的大區行動局局長，不會直接擔任分局局長。

但是由于好萊塢分局這塊轄區太過特殊，名流多、明星多、游客多、是非多，又加上幫派林立，治安極其復雜，所以常年由副局長級別的高層直接分管。

歐文局長是一個光頭黑人，身材高瘦，目如鷹隼，戴著金絲眼鏡，穿著考究的灰色西裝，縱然大雨傾盆，沒有沾濕半分。

“諸位，現在我們商量一下，這起案件如何定性？”

歐文局長用詞很客氣，但任何一個和他銳利目光對上的警長，都不會覺得局長是真的想和他們商量。

防雨棚中一時寂靜，只能聽到簌簌的雨聲。

歐文局長深吸一口氣，前傾的身體略微坐直，點名道：“馬庫斯，你來說。”

馬庫斯心中一定。

摸爬滾打二十多年，他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他太了解這些正客的做派，所謂“開會”、“商量”，其實高層心里已經有了傾向，他需要的是印證、堅定，而不是說服、改變。

理解了這一層，自然明白，高層點名的第一個發言的，不是要立靶子，就是代表了某種傾向性的立場。

但現在還不是開香檳的時候，天平只傾斜了一點點，馬庫斯必須在他這邊壓上重重的砝碼：

“歐文局長，諸位，我認為今晚的事很簡單，我們的警員經過長期調查，掌握關鍵線索，一舉破獲今年以來大洛杉磯地區最大一起軍火走私案和D品交易。

“警員馬修在行動中表現突出，當然，行動成功最重要的因素，還是分局前期的詳盡調查和行動時的周密部署。我建議，在對外宣傳中，還是以警局為主；對馬修，只要內部嘉獎即可。”

馬庫斯說得很有技巧，要將今晚的案件定性為功勞，這份功勞就不能全扣在馬修頭上，必須得讓那群禿鷲看到好處。

更重要的是，馬修級別太低，這份功勞他根本消化不了，過度的曝光和神化反而有害。

又不是想去好萊塢當明星，名氣有個屁用，實實在在的好處拿到手就行。

這是馬庫斯心中最理想的方案，給馬修留足了功勞，也給這些禿鷲分潤了足夠的好處。

果然，歐文雖然表情一絲變化也沒有，卻輕輕推了推眼鏡，分局的老鳥們都知道，這是歐文局長對一件事感興趣的習慣。

歐文沒有表態，轉向麗貝卡：“麗貝卡警督，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我基本贊同馬庫斯警司的意見，”相較于靶場，會議桌才是麗貝卡擅長的戰場，她挺直身姿，斗志昂揚，狀態出奇得好，“我需要格外強調一下，我們在座各位都清楚今晚的真實情況。

“實習警員馬修，雖然有著種種缺點，但毫無疑問，他是好萊塢分局，乃至整個LAPD同期中最優秀的一位，沒有之一。

“他良好的外在形象，完美符合阿美莉卡傳統審美，我作為一名女性，可以負責任地說，他可以通殺所有年齡段的女性，博取她們的好感；

“他剽悍的戰績，則可以滿足年輕人對英雄的憧憬，獲得年輕人的支持，可以給予那些富人階層、我們的贊助商們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就連他桀驁不馴的老式做派，都可能獲得那些最難伺候的紅脖子們的認可。”

麗貝卡走到桌邊最前的位置，兩手撐桌，身體前傾，氣勢十足，毫不介意定制的V領警服下露出大片令人眼暈的雪白。

她從少女時期就知道如何利用自己最有力的武器，人體的總供血量是一定的，眼睛上用得多了，大腦難免就供血不足，反應遲鈍。

等到男人們的目光匯集在她身上，她才自信一笑：“我們還能找到一個更好的‘新星’人選嗎？來自各個階層的認可，完美到不真實的夢中男神。

“我建議，我們要利用這次機會，充分造勢宣傳馬修，讓他的名聲傳遍整個洛杉磯！”

馬庫斯心里咯噔一聲。

馬修完美嗎？

完美個屁！

除了長得完美，戰力完美，信念完美，哪哪都是缺點，桀驁不馴、藐視規則、嘴毒手黑、暴力兇狠。

這踏馬要是被宣傳成警界新星、完美男神，被人放在放大鏡下研究，用不了幾天就得被人扒個底掉。

人類向來最熱衷的一件事，就是造神，然后親手毀掉。

那個時候，無孔不入的質疑、謾罵和羞辱，警局是否會放棄他都放在一邊，馬修自己都未必能扛得住！

馬庫斯見過太多這樣的新星最后變成了流星，被邊緣化都是好下場，扛不住選擇了結自己的也不是沒有！

這也是馬庫斯不希望把所有功勞扣給馬修的最主要原因。

“咳咳，”馬庫斯清清嗓子，眼見越來越多人意動，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對于馬修我還是了解一點的，確實是個好小伙，但是我們也不能忽視，他多次涉及不當言論和過度執法的投訴。

“菜鳥嘛，不熟悉規則可以理解，但他確實遠遠達不到完美的標準。況且，他有今天的成就也確實離不開分局的領導和培養……”

“馬庫斯警司，”麗貝卡抱著胳膊，毫不客氣打斷他，“我認為你對新人的標準過于苛刻了，我承認你的優秀，但你不能用你的標準去要求一個新人！

“我認為公眾的期待和高層的認可，對于新人正是進步的動力！給年輕人更多機會，塑造年輕警員的良好形象，也有助于改變警局以往的保守形象……”

歐文眼神微動，在加州這種深藍州，任何一個有志于向著更高層鉆營的正客都會努力擺脫“保守”這種形象。

雖然今年贏得州長選舉的那位動作明星是一個象黨，但不代表加州的深藍風氣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麗貝卡力推馬修，拼命鼓吹，堅決要把馬修打造成前所未有的警界新星；馬庫斯雞蛋里挑骨頭，極力打壓，堅決要把馬修的功勞分出去。

不知道的可能以為，麗貝卡是馬修的親姐姐，馬庫斯則是影視劇里常見的惡毒上司。

但在座的頭頭腦腦，哪個不清楚，馬庫斯對馬修比親爹還好，麗貝卡卻是恨不得生吞了馬修！

眼看已經進入了垃圾話對噴的時間，歐文抬手輕扣桌面，爭吵立刻停止，防雨棚恢復安靜。

在禮貌卻象征性地詢問了一圈意見之后，這位權勢壓制全場的LAPD副局長做出了最終決定：

“今晚的行動是一次輝煌的勝利。這場勝利離不開警局全體同仁的共同努力，但警員馬修無疑在其中發揮了最重要的作用。”

“好萊塢分局是該有一位形象代言人了，把他推向媒體吧，形象盡量完美，事跡不要太過夸張，臨危決斷，孤身拖住D販，配合支援擊斃多名匪徒就可以了。”

歐文站起身，正了正眼鏡：“分局也不要太小氣，立功授獎，提前結束二期實習，晉升二級警員，我想這樣的回報他應該滿意。”

“至于紅蝎……”歐文撣撣衣襟，“滅了吧。”

……

防雨棚中的紛擾，馬修自然是不知道的，知道也不在乎。

他坐在救護車中，望著雨中的街道，側臉像雕塑般莊嚴。

硝煙和血腥的味道，不僅不顯得污穢，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鐵血的氣質。

隨車的醫護們不時偷瞄，她們的幻想中，馬修儼然是法律和正義的代表，是可以令她們整夜幻想的對象。

然而馬修本人的思緒早已飄向槍花的那張大床，他的耳邊回蕩著蘿絲輕聲的呢喃：

獎勵……隔著……馬油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