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刻意挺直脊背,狼首刀柄輕撞腰間,發出清越聲響如金鐵交鳴。他半闔星眸,指尖敲擊太師椅扶手的節奏,恰似擂臺上刀槍相擊的韻律。"江湖如霧海茫茫,多少人困在迷障里兜兜轉轉..." 尾音拖得老長,忽然睜眼,眸光如出鞘利刃掃過劉明杰,"但只要跟著師哥 ——" 話未說完,忽抬手捻向下頜,仿佛那里真有一把長須,老氣橫秋的模樣驚得梁上燕巢簌簌落塵。
劉明杰本就仰臉聽得入神,此刻雙眼亮若寒星,恰似兩簇被勁風點燃的火苗。他 "蹭" 地從矮凳彈起,手中《百草圖鑒》險些墜地,書頁掀起的風帶起案頭藥末,在燭火中舞成金色的河:"師哥!那日您破兩儀分光劍,招式拆解如庖丁解牛,連老爹都拍案叫絕!" 少年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如霜,"我定要扎穩根基,他日隨您踏遍江湖,讓這把草藥香,也能震得武林 !"
看著小師弟眼底翻涌的熱浪,云逸舌尖抵住上顎才壓下笑意,面上卻依舊繃成冷鐵:"少油嘴滑舌,先把《本草經》爛熟于心。" 指尖突地指向劉明杰額頭,力道卻似春風拂柳,"昨日考你 ' 烏頭反半夏 ',你竟說成 ' 甘草反甘遂 '—— 若在戰場上開錯藥方,可是要出人命的。"
話題驟轉,云逸拂開案頭武學殘卷,露出泛黃宣紙。朱砂筆懸在半空,如夜梟盤旋于枯木之上,墨點落下時,飛檐斗拱的百草堂輪廓躍然紙上,藥田如棋盤經緯,丹房似星子列陣。"莫看這畫棟雕梁簡單," 筆尖戳向紙上藥鼎,紅痕如火星濺落,"辨藥材年份、研藥性生克、育千年靈草..." 忽然擲筆,抓起曬干的艾草在劉明杰眼前晃成虛影,"就說這艾草 —— 端午午時采的,莖稈帶火,可驅寒毒;霜降后采的,葉沉如水,能止血瘀。"
劉明杰喉結滾動,目光黏在那截艾草上。云逸將其撕成兩半,青綠與褐黃如陰陽魚旋轉:"觀色、聞香、察煙... 此中玄妙,比刀劍招式更難琢磨。" 聲音陡然壓低,如老叟夜談江湖秘辛,"劉師伯麾下藥師,皆能閉目視物、隔十里辨藥。去年李三哥中了 ' 七步倒 ',就是他們用三葉青配雪膽,從鬼門關搶回一條命。"
筆尖在紙上頓出墨團,如驚雷炸響晴空。"但咱們天刀門的百草堂,非比尋常醫廬。" 他抬眼望向演武場,暮色中刀光若隱若現,恰似獨孤雪揮刀時的衣袂驚風,"武者之傷,傷在經脈,痛在氣海,需得既通藥理、又懂武道之人坐鎮。" 忽然輕笑,筆桿在指間轉出半弧銀光,"若尋得這般人物做堂主... 嘿嘿,他日江湖論道,咱們天刀門的藥香,定能蓋過天元閣的丹氣。"
窗外,暮色正濃,老槐樹的影子探進窗欞,在宣紙上投下斑駁刀痕。劉明杰望著師兄眼底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坊間傳聞:云逸在擂臺上破招時,曾有老者嘆他 "刀光里藏著藥田"。此刻見他筆下的百草堂與演武場合二為一,方知這江湖新章,原是要用刀光作筆,以藥香為墨,在武林版圖上,寫下屬于他們的傳奇。
暮色如潑墨,在藏豐山莊的飛檐上洇開暗紅的漣漪。云逸斜倚雕花石欄,狼首刀柄在掌心轉出細碎的銀光,寒鐵狼眼與他瞳孔里的銳光交相輝映,恍若雙生的猛獸在暮色中蘇醒。老槐樹的枯枝突然折斷,驚起的落葉如金箔般飄向趙鵬云的長槍,槍纓震顫著抖落陳年塵埃,露出鐵槍上 "鐵血衛疆" 的刻痕 —— 那是當年趙家軍抗魔時的熱血印記,如今卻被歲月磨得模糊不清。
"砰 ——" 書房門被撞開的聲響驚飛檐下宿鳥。報信弟子滿臉通紅,話音未落,云逸已如離弦之箭起身,茶盞翻倒的清脆聲響里,他望著滿地狼藉低咒:"該死!與趙陽的三日之約竟忘得干干凈凈!" 指尖快速拂過衣襟,暗扣瞬間歸位,少年在轉身時已恢復從容氣度,狼首刀隨步伐輕晃,銅環聲恰似催征的戰鼓。
前庭石燈下,趙陽的洗舊勁裝染著西北黃沙的底色,身旁的趙鵬云如鐵塔矗立,玄色外袍上的狼首暗紋與云逸的刀鞘遙相呼應。"云公子!" 少年抱拳時,袖口露出的舊傷疤痕如蜈蚣游走,那是練槍時磨破的血痂。趙鵬云的動作慢了半拍,卻帶著老將的沉雄,掌心老繭擦過槍桿的聲響,像極了風沙掠過城墻。
云逸虛托雙手示意免禮,目光如刀掃過趙鵬云腰間長槍。槍桿上七道劍痕深可見骨,應是當年魔教長老的 "陰風劍" 所留,此刻卻被鐵銹填滿,宛如英雄遲暮的淚痕。"二位可是為流云槍法后四層而來?" 他側身讓出路,石桌上的茶盞已被夜露打濕,"三十年前,令祖與我師祖在蒼龍山巔論槍三日,曾言 ' 槍刀本一體,江湖共傳承 '..." 聲音忽然壓得極低,暮色中似有龍吟隱隱,"只是這傳承二字,從來不該困在姓氏里。"
趙陽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長槍刺中靶心的剎那。他想起父親每日黎明在廢墟上舞槍的身影 —— 青石縫里鉆出的野草纏繞槍桿,晨光中飛揚的不是槍纓,而是花白的鬢角。"我趙家槍法只剩前三層殘卷..." 少年的聲音里有鐵銹味的苦澀,"那日你在擂臺上點破 ' 流星趕月 ' 的破綻,我才知道,真正的槍法不是殺人技巧,而是..."
"而是與刀光共舞的呼吸。" 云逸接話時,狼首刀已出鞘三寸,冷光映得他睫毛如霜。趙鵬云忽然劇烈咳嗽,掌心按在石桌上竟留下淡紅血跡 —— 那是當年中了魔教 "腐骨毒" 的舊傷,每逢陰雨便如蟲蟻噬咬。云逸的目光落在他顫抖的指尖,忽然想起劉明杰調配的 "雪蟾膏",若輔以天刀門的 "震脈手法",或許能根治這深入骨髓的毒。
"入我天刀門。" 云逸的聲音如淬火的刀,"我以獨門刀訣為引,助你完善流云槍法;你以趙家槍陣為基,補全天刀門的陸戰之缺。" 他抬手輕揮,石桌上的落葉突然排成槍陣圖譜,"西北流沙陣與中原八卦刀陣結合,可抵十萬精兵。"
趙鵬云的手掌重重按在槍桿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如骨。他想起被魔教付之一炬的趙家堡,想起臨終前妻子塞給自己的半塊槍譜,想起兒子十六歲那年,用斷槍挑落魔教信使頭顱的模樣。"云公子可知,當年魔教為何窮追不舍?" 他忽然撕開衣領,露出心口猙獰的刀疤,"因我趙家槍譜里,藏著開啟 ' 漠北兵庫 ' 的鑰匙。"
暮色突然濃重如墨。云逸的狼首刀完全出鞘,刀光映得三人臉龐雪白。老槐樹的陰影里,似有衣袂輕響 —— 那是天刀門暗樁在警示有外敵靠近。趙陽下意識擋在父親身前,這個動作讓云逸想起自己初次面對殺手時,師傅將他護在刀影下的模樣。
"兵庫鑰匙,我不要。" 云逸收刀入鞘,銅環聲里帶著說不出的蕭索,"我只要你父子手中的槍,和這江湖里,不愿讓傳承斷代的一口氣。" 他從懷中掏出羊皮紙,上面畫著與趙陽交換的 "武" 字銅片拓印,"三日來我遍查典籍,發現流云槍法與我門 ' 崩山刀 ' 同出一源,當年祖師爺分槍刀兩道,原是為了..."
話音未落,趙鵬云忽然單膝跪地,長槍頓地發出悶響,驚起滿地塵埃。"若公子不嫌棄,趙某愿率殘部歸附。" 老將的聲音里有破釜沉舟的決然,"但求能在有生之年,見趙家槍與天刀門刀共舞江湖,讓那些魔教余孽瞧瞧,中原武林的傳承,從來不是一人一派的私產!"
云逸伸手虛扶,卻在觸及對方手臂時暗自運功,一股熱流順著經脈涌入趙鵬云體內,暫時壓制了他心口的毒傷。趙陽望著這一幕,忽然想起擂臺上云逸那句 "青木山莊后園,第三棵古槐"—— 原來早在那時,這少年便已布下傳承的棋局。
藏豐山莊的夜空中,突然騰起三盞狼首孔明燈。云逸望著燈影里趙陽槍尖挑起的落葉,想起師傅臨終前的話:"真正的江湖,不在門派的高墻里,而在少年人互相照亮的目光中。" 此刻,趙鵬云槍桿上的銹跡似乎淡了些,在孔明燈的暖光里,那些深嵌的劍痕竟像新生的紋路,正與他狼首刀上的刀疤,共同編織著新的武林傳奇。
"云公子有所不知。"趙鵬云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帶著鐵銹般的苦澀,"三年前最后一場秋操,能拿起長槍的趙氏子弟,不足百人。"他說著,扯下槍纓——本該鮮紅如血的絲線,此刻灰白如霜,"如今連祖傳的《流云六式》,都殘缺不全。"
一旁的趙陽突然向前半步,年輕的面龐漲得通紅:"那日在少年至尊榜,我使出半吊子的'流星趕月',您一眼就看出了破綻。"少年握緊拳頭,指節泛白,"我爹說,這世上再無人能補足流云槍法,可您..."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中卻燃起熊熊烈火。
云逸沉默片刻,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枯葉。葉片在他指間輕輕轉動,最終被晚風卷走:"天刀門門規森嚴。"他抬頭望向逐漸暗下來的天空,幾顆早星已悄然浮現,"但我亦知,有些傳承不該就此斷絕。"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趙鵬云腰間的長槍上,槍身上"鎮北"二字雖已模糊,但刻痕依舊剛勁有力,"二位若愿入我門下,戰堂正缺擅于排兵布陣之人。"
趙鵬云父子對視一眼。趙陽看到父親鬢角新添的白發,想起這些年為了維系家族,父親低聲下氣求告各路門派的模樣;趙鵬云則在兒子眼中看到了久違的熾熱,那是自趙家沒落以來,從未見過的光芒。
"我父子二人,愿效犬馬之勞!"趙鵬云突然單膝跪地,長槍重重杵在地上,驚起一片塵土。趙陽見狀,也跟著跪下,少年的聲音清脆而堅定:"請云公子成全!"
云逸彎腰扶起二人,手掌觸到趙鵬云掌心的老繭,粗糙得如同西北的砂礫。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天刀門后山練刀的日子,刀鋒卷刃、虎口震裂的疼痛仿佛還在。"既入我門,便是手足。"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卷泛黃的羊皮紙,上面隱約可見"流云槍法"四字,"這是第七式'銀河倒懸'的要訣,待明日見過門主,再傳其余。"
夜色漸濃,趙鵬云父子離去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回廊盡頭。云逸低頭看著手中的羊皮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知道,這場交易于趙家而言是重生的希望,于天刀門而言,卻是即將展開的新篇。晚風再次拂過庭院,卷起滿地落葉,仿佛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云逸垂眸凝視著指尖縈繞的真氣,在暮色中勾勒出若隱若現的刀芒虛影,片刻后抬眼望向趙鵬云父子。他屈指輕彈,兩縷勁風精準拂過石桌上的落葉,在寂靜中驚起細微聲響:"趙家流云槍法號稱'槍出如電,勢若奔雷',卻鮮有人知整套功法共分十層境界。"他故意頓住話語,看著趙陽不自覺握緊腰間長槍,喉結因緊張而滾動。
"后四層的'星隕九霄'、'銀河倒卷'..."云逸的聲音突然拔高,震得廊下燈籠微微搖晃,"修煉至大成者,槍尖可引動天地元氣,與大宗師境的渾厚內力殊途同歸。"當他說出"大宗師"三字時,趙鵬云布滿老繭的手掌重重按住槍桿,玄鐵護手與青石地面碰撞出悶響,驚起棲息在屋檐下的夜梟。
"但天刀門三百年來的規矩如鐵。"云逸突然轉身,背對二人凝視墻上懸掛的歷代門主畫像,月光透過窗欞在他肩頭切割出明暗交界線,"新入門弟子需經三載考核,方能接觸核心功法。"他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卻不緊不慢地從懷中取出刻著流云紋路的玉簡,玉質表面在夜色中泛著溫潤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