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紫正端著新沏好的茶走來,看到開門的身影,腳步猛地頓住。
手中的茶盤微微一晃,幾滴清亮的茶水濺落在她的手背,她卻渾然不覺。她清澈的眼眸瞬間睜大,里面充斥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如釋重負的輕松。
當她的目光對上宇文瑅紀那雙深潭般沉穩、卻又蘊藏著新生光芒的眼睛時,她緊抿的唇線終于緩緩松開,化作一惡搞極其清淺、卻足以融化冰雪的微笑。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用目光傳遞著千言萬語:你回來了,真好。
夏凝像只受驚的小鹿般從回廊拐角探出頭,她本是習慣性地想來看看師兄門口有沒有什么動靜。
但當看到那個熟悉又似乎有些不同的挺拔身影沐浴在晨光中時,她先是一愣,隨即發出一聲短促、充滿驚喜的驚叫。
“師兄!師兄你出來啦!”她幾乎要撲上去,卻在最后關頭剎住腳步,仰著小臉,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卻是歡喜的淚水。
自打她入院以后,最關心照顧她的就是這個平日看起冷冰冰的大師兄了。
她小心翼翼、帶著點試探地問:“師兄...你...你好了嗎?餓不餓?凝兒給你拿蜜餞!”那份純粹的喜悅與親近,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
晏鳴如同往常一般,在不遠處的角落里抱臂守護著,看到門開,宇文瑅紀走出,緊繃的肩線瞬間松弛下來。
他默默站起身,臉上露出一個本分而踏實的、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對著宇文瑅紀,用力點點頭,眼神中充滿了喜悅。
此刻,正在書房中臨摹字帖的章民,筆鋒忽然一頓。一滴飽滿的墨汁滴落在紙上,迅速擴散開來。
他并未懊惱,而是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望向宇文瑅紀居室的方向。他蒼老而睿智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深沉的欣慰。
他能感覺到,一股曾經搖搖欲墜、如今卻更加堅韌沉穩的氣息,重新穩穩地扎根、生長。
那份屬于宇文瑅紀的路,似乎并未崩塌,反而在烈火中淬煉出來新的形態。
他提起筆,沾了沾清水,輕輕點在那散開的墨跡邊緣,仿佛在為其勾勒新的邊界,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飽含深意的微笑。
演武場上,孟若明正將沉重的長刀舞得虎虎生風。
他的動作猛然一收,長刀“咚”的一聲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他抹了把臉上的汗,如同有所感應般,目光銳利地掃向宇文瑅紀小院的方向。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發出一陣低沉卻暢快的笑聲:“哈哈哈!好小子!”
那笑聲里,有放下心來的爽朗,有看到弟子挺過磨難的驕傲,更有一絲“這才配得上我教的徒弟”的豪氣。
他不再看向那邊,重新抄起長刀,這一次,揮舞得更加沉穩有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宇文瑅紀的目光溫和地掃過蘇淺紫、夏凝和晏鳴,那眼神沉穩包容,帶著經歷風雨的溫暖。
他微微頷首,平和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沒事了,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宇文瑅紀彎下腰,鄭重地端起蘇淺紫放在門口的食盤,沒有立刻吃,而是端著它,步履沉穩地走向學院的沙盤推演場。
幾人互相看了看,迷茫的搖了搖頭,隨后跟上宇文瑅紀的步伐。
“不用跟來,麻煩你們了。”宇文瑅紀行走的腳步一頓,側過半邊身子給幾人留下了一個輕微的笑容。
推演場內空曠無人,一座巨大的南中沙盤上,還殘留著半月前某次推演的痕跡。
宇文瑅紀將食盤放在一旁,目光沉靜地審視著沙盤上的山川河流,城寨關隘。
宇文瑅紀伸出手指,指尖沉穩有力,精準的點在沙盤上幾個關鍵節點——那是洪帥曾經教導的、必須用鐵血手段拔除的南蠻城池。
宇文瑅紀的眼神銳利,帶著掃清一切障礙的決絕。
然后,手中的兵旗并未像洪帥教導的那般,冷酷地橫掃一個不留,而是沿著一條條道路切斷城池與南中主力的聯系。
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費城的位置,久久不動,眼神中流露出深沉的悲憫和一種與洪帥截然不同的意志。
“以鐵腕鑄秩序...以強權護生民...”
“犁盡荊棘之地,方有良田可耕...”
“心存敬畏...知止知殺...”
宇文瑅紀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推演室內回蕩,清晰而堅定。這不是復述,而是將高祖皇帝的理念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的明悟。
他拿起代表己方精銳的幾枚小旗,沒有像過去那樣追求雷霆萬鈞的碾壓,也沒有像理想主義者那般追求不切實際的不戰而勝。
而是將他們精準地部屬在既能形成強大威懾力、又能隨時雷霆出擊、更能有效保護后方重建區域的關鍵位置。
宇文瑅紀甚至拿起一枚代表歸化南蠻部落的棋子,穩穩地放在一片被“犁”過、正在“開墾”的區域邊緣,代表著秩序重建和長治久安的可能。
最終搖了搖頭,他可以是將,可以是帥,但他很難成為父母官。
宇文瑅紀的動作沉穩、自信,帶著洞悉全局、掌控節奏的大將之風。
那份意氣風發,不再浮于表面,而是沉淀在每一個精準的落點、每一次深思熟慮的權衡中。
走出了純粹的攻伐,也超越了理想藍圖,在高祖的理念基石上,融合了自己的血火經歷,走出了一條屬于他自己的、剛柔并濟、以殺止戈的道路。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沉穩專注的側臉上,也照亮了沙盤上那條由力量與智慧共同構筑、通往和平的荊棘之路。
宇文瑅紀的佩劍靜靜掛在腰間,寒光內斂,書卷的氣息重新縈繞在他的身邊,二者在宇文瑅紀的身上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諧統一——劍為犁,書為韁,心懷蒼生,步履鏗鏘。
一個新的宇文瑅紀,已經淬火重生。
只是,淬火重生的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真的會不是一個異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