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宗,執法堂。
肅殺之氣如同冰冷的金屬,沉淀在執法堂森嚴大殿的每一塊黑曜石地磚里。
高懸的“鐵律如山”巨匾下,執法堂趙長老端坐于玄鐵法座,面沉如水。
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扶手,聽著下方屬下一板一眼地匯報近期對萬獸峰江離一系的調查進展——進展甚微,如同陷入泥潭。
江離行事詭譎,尾巴掃得極凈,加上萬獸峰峰主的隱隱回護,讓執法堂這柄利劍,始終無法斬下。
殿內氣氛凝重如鉛。
就在這時,殿門被猛地推開!
一名身穿執法堂銀邊黑袍的心腹弟子幾乎是撞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狂喜、震驚和難以置信的潮紅,氣息都有些不穩。
“長…長老!大消息!天大的消息!” 心腹弟子顧不上禮儀,聲音因激動而尖銳,打破了殿內的死寂,“萬獸峰…萬獸峰那邊傳來確切消息!江離…江離他的‘噬魂釘’…廢了!徹底失效了??!”
“什么?!”
“噬魂釘失效?!”
“這怎么可能?!”
殿內瞬間嘩然!
連幾位向來沉穩的金丹執事也忍不住失聲驚呼!
噬魂釘!
那可是江離橫行萬獸峰、甚至令一些元嬰修士都忌憚三分的最大依仗!
是竊取了天道規則碎片的兇戾之器!
它怎會…怎會失效?
趙長老敲擊扶手的指尖驟然停住。
他那張如同刀削斧鑿、常年浸淫鐵律而顯得冰冷剛硬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
鷹隼般銳利的眼眸猛地射向那名心腹弟子,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威壓瞬間籠罩全場,壓下了所有的喧嘩。
“消息來源?確鑿?” 趙長老的聲音低沉緩慢,如同寒鐵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
“千真萬確!長老!” 心腹弟子激動得聲音發顫,“是我們安插在萬獸峰執事殿灑掃處的‘暗樁’親耳所聞!江離在殿內咆哮如雷,狀若瘋癲,隨后殿內傳出器物粉碎和吐血之聲!緊接著,有當值弟子親眼看到,江離失魂落魄地走出來,臉色死灰,氣息萎靡,連走路都打晃!更重要的是……” 弟子深吸一口氣,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就在剛才,萬獸峰內斗法臺,有弟子刻意挑釁江離,言語辱及其母!按江離往日脾性,噬魂釘早該祭出!可他卻只是無能狂怒,以金丹靈力壓制,卻始終未能祭出那枚兇釘!此事已有多人目睹,絕非虛言!”
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趙長老緩緩靠回冰冷的法座椅背,眼中精光爆閃,如同黑夜中驟然點燃的烽燧。
他手指再次敲擊扶手,節奏卻變得急促而有力,仿佛在計算著什么,權衡著什么。
“好…好得很!” 半晌,趙長老嘴角緩緩扯出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獵手鎖定獵物要害的殘酷,“傳令!”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斬破殿內凝固的空氣:
“一隊、三隊、五隊!即刻出動!動用‘鑒真鏡’、‘問心盤’!目標:萬獸峰執事殿所有與江離關系密切之人!尤其是他那些爪牙!給我撬開他們的嘴!我要知道關于那枚噬魂釘的一切!失效原因、煉制手法、反噬細節!一絲一毫,不得遺漏!”
“二隊、四隊!動用所有暗線!將‘江離噬魂釘已廢’的消息,給我散出去!散遍昊天宗上下九峰!我要讓每一個外門雜役,都知道他江離,如今是只沒牙的老虎!”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瞬間注入肅殺的殿堂。執法堂這座龐大的機器,轟然啟動,露出了它最森然的獠牙。
流言,如同瘟疫,又如同燎原的星火,在昊天宗這個龐然大物的肌體里瘋狂蔓延、燃燒。
“聽說了嗎?萬獸峰那個江閻王…他的噬魂釘廢了!”
“真的假的?那玩意兒不是號稱專釘神魂,連元嬰都怵嗎?”
“千真萬確!執法堂都動起來了!聽說他在殿里吐了血,出來時臉跟死人一樣!”
“哈!報應!絕對是報應!這些年他仗著那邪釘害了多少人?連自己峰里的弟子都隨意打殺搜魂!天道好輪回!”
“噓!小聲點!不過…嘿嘿,沒了那釘子,我看他江離還怎么囂張!”
“何止囂張!聽說峰里已經有人敢當面頂撞他了!他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嘖嘖,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這昊天宗的天,怕是要變了……”
從高聳入云的藏劍峰劍廬,到靈氣氤氳的靈藥峰丹房,從機關算盡的天機峰觀星臺,到如同巨大蜂巢般忙碌嘈雜的雜役峰工坊……“江離”、“噬魂釘”、“失效”、“報應”、“天道棄子”這些字眼,如同無形的毒蜂,在每一個角落嗡嗡作響。
嘲諷、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冷眼旁觀……無數種情緒在流言的滋養下滋生、發酵。
往日對江離的恐懼,正迅速轉化為一種發現獵物虛弱的、蠢蠢欲動的貪婪和惡意。
昊天宗某處偏僻的弟子居所。
蘇三魁梧的身軀如同鐵塔般佇立窗前,粗糲的手指摩挲著腰間那枚新得的、象征著內門銀闕弟子身份的溫潤玉牌。
窗外,流言的碎片隨風飄入。
他琥珀色的獸瞳中,沒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了然。
他腦海中,清晰地回響起不久前,阿月那跨越空間、直接在他意識中響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
“信息同步:目標‘噬魂釘’規則結構已遭根源性破壞。執行者:狗蛋。破壞方式:高維法則干涉。威脅評估:目標江離已喪失最大依仗,綜合戰力下降78.3%。建議:加速其孤立進程。”
狗蛋…又是狗蛋!
蘇三嘴角緩緩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那笑容扯動臉上未愈的猙獰傷疤,帶著搬山猿特有的野性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那個在十萬大山中掙扎求存的少年,竟已擁有了如此鬼神莫測的手段?
直接廢掉了一件竊取天道規則碎片的兇器?
這已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疇。
“既然火已經燒起來了…” 蘇三低沉的聲音如同悶雷在喉間滾動,他轉身,看向屋內幾個同樣聽到流言、神色各異但都難掩興奮的原雜役峰同伴,“那就再添一把柴,讓火燒得更旺些!把‘江離在斗法臺被煉氣弟子當面辱罵親娘,卻連噬魂釘都祭不出來,只敢用金丹威壓嚇唬人’的消息,給我用最快的速度,散到萬獸峰每一個茅坑里去!要細節!要生動!要讓所有人都‘親眼所見’!”
“是!蘇師兄!” 幾人眼中閃爍著興奮而殘忍的光芒,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迅速消失在門外。
萬獸峰,通往執事殿的玉石臺階。
江離獨自一人走著。
步伐沉重,仿佛腳下不是光滑的玉石,而是燒紅的烙鐵。
他依舊穿著那身代表執事權威的玄黑法袍,但袍服不再挺括,沾滿了灰塵,甚至下擺處還有一道不知何時刮破的裂口。
那張曾經陰鷙深沉、令人望而生畏的臉,此刻籠罩著一層死氣沉沉的灰敗。眼窩深陷,血絲密布,嘴唇干裂。
最刺目的,是那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熄滅炭火般的眼神。
流言,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脖頸,鉆入他的耳膜。
“看…那就是江執事…嘖嘖,聽說連法寶都廢了…”
“何止法寶!魂兒都丟了吧?你看他那樣子…”
“活該!讓他以前那么狂!動不動就用噬魂釘折磨人!報應!”
“噓!小聲點…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大個屁!沒牙的老虎不如貓!你沒聽說嗎?昨天在膳堂,靈藥峰一個煉氣期的采藥童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愣是沒敢動手!就瞪了一眼!哈哈!”
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扎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自尊上。
他走過之處,原本聚在一起低聲議論的弟子們立刻如同躲避瘟疫般散開,留出一條充滿諷刺意味的“真空”通道。
那些曾經對他諂媚逢迎、恨不得跪舔他靴子的面孔,此刻只剩下冷漠和疏離,甚至…隱藏的快意。
“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那么一天……” 江離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干澀的喉嚨里滾動著苦澀的砂礫,“我也會淪為棄子,一枚人人得而誅之的棄子……”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擋在了他面前。
是萬獸峰另一位金丹執事,平日與他多有齟齬,此刻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近乎惡毒的假笑。
“喲!這不是江大執事嗎?” 那人聲音拔高,充滿了夸張的驚訝,足以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怎么臉色這么難看?莫不是…真如傳言所說,您那威震八方的‘寶貝釘子’…不靈光了?” 他故意將“寶貝釘子”幾個字咬得極重,帶著濃濃的嘲諷。
江離身體猛地一僵,停下腳步。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死寂的眼睛看向擋路者,一股暴戾的殺意和屈辱瞬間沖上頭頂!
他下意識地就想催動噬魂釘,將這個落井下石的混蛋釘死在當場!
然而——
丹田內靈力翻涌,神識瘋狂催動!
但意念所及之處,那枚曾與他心神相連、如臂指使的噬魂釘,卻如同一塊冰冷沉寂的頑鐵,躺在他的儲物袋最深處,沒有絲毫回應!
只有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被掏空般的虛弱感和反噬帶來的隱隱刺痛!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漲得通紅,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
他想怒吼,想撕碎眼前這張可惡的臉!
但最終,他喉嚨里只發出一聲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嗬嗬聲,猛地低下頭,肩膀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竟是從那擋路執事的身邊,腳步踉蹌地…繞了過去!
身后,爆發出一陣再也壓抑不住的、充滿了鄙夷和快意的哄笑聲!
“哈哈哈!看到了嗎?他慫了!”
“連動手都不敢了!噬魂釘真的廢了!”
“呸!什么狗屁執事!廢物!”
哄笑聲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江離的背上。
他佝僂著腰,腳步虛浮,仿佛瞬間蒼老了百歲,逃也似的沖進了那曾經象征著他權力巔峰、此刻卻如同冰冷墳墓的執事殿大門。
殿內,空蕩而死寂。
只有他粗重而絕望的喘息聲在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被無聲地推開。
一名面無表情、身著萬獸峰核心弟子服飾的修士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枚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黑色令牌。
令牌正面,刻著一個猙獰的獸首,背面則是一行殺氣騰騰的小字。
“江執事?!?核心弟子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宣讀判決,“奉峰主法旨:十萬大山腹地,有金丹圓滿期‘地火毒蛟’作亂,毀我峰三處靈石礦脈,傷弟子數十。
著令執事江離,即刻前往清剿,取其內丹、逆鱗復命。不得有誤?!?/p>
地火毒蛟?金丹圓滿?
清剿?取其內丹、逆鱗?
江離猛地抬起頭,死寂的眼中爆發出最后一絲難以置信的絕望光芒!
那毒蛟盤踞地火毒潭,兇威滔天,尋常元嬰初期修士都不敢輕易招惹!
讓他一個失了最大依仗的金丹修士去清剿?
這哪里是任務?
這分明是……賜死!
是峰主親手將他這枚無用的棄子,丟進焚尸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當年,他驅使著那些被他視為螻蟻、草芥的弟子和雜役,去執行必死任務的場景。
命運何其相似!
何其諷刺!
核心弟子將黑色令牌放在旁邊唯一完好的桌案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如同喪鐘的最后余音。
他看也沒看面如死灰的江離一眼,轉身,無聲地退了出去,關上了殿門。
沉重的殿門隔絕了最后一絲光線,也徹底關上了江離生還的希望。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將他徹底吞沒。
令牌上那猙獰的獸首,在昏暗中仿佛活了過來,對著他露出無聲的、殘忍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