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藏在創可貼下的白色小藥片，被林歲晚用一張干凈的紙巾仔細包好，放進了她最珍視的、裝著童年照片的小鐵盒里。它不再僅僅是止痛藥，更像一枚沉甸甸的勛章，一枚刻著“江嶼白式守護”的勛章。每次打開盒子看到它，心尖就像被檸檬糖的酸甜裹了一下，又軟又漲。

傷口漸漸結痂，不再需要創可貼了。但林歲晚發現，江嶼白似乎把“隨身攜帶小熊創可貼”當成了某種新的習慣。在食堂排隊時，她瞥見他背包側袋里露出盒子的一角；在圖書館自習，他的書包就放在腳邊，那個側袋的拉鏈總是半開著，仿佛隨時準備著。

這種無聲的“戰備狀態”，讓她在好笑之余，心底又涌動著難以言喻的暖流。他是不是…總在擔心她又會不小心受傷？

兩人之間的氣氛也發生著微妙的變化。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還在，但似乎多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的紗。林歲晚開始更仔細地觀察他，試圖從他沉默的舉動里，解讀出更多“備用”的含義。而江嶼白，似乎也察覺到了她更加專注的目光，偶爾在她偷看時，他會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或者…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喉結微微滾動。

這天下午，張曉菲拉著林歲晚去二食堂吃新出的糖醋魚塊。剛打好飯坐下，就看到江嶼白一個人端著餐盤，正尋找空位。

“嶼白哥！這邊！” 張曉菲眼疾手快，立刻揮手招呼，還用手肘使勁捅了捅旁邊埋頭挑魚刺的林歲晚。

江嶼白腳步頓了頓，目光掃過她們，尤其是林歲晚瞬間抬起、帶著一絲慌亂和期待的臉，然后端著盤子走了過來，在她們對面的空位坐下。

“嘿，學霸，難得在食堂逮到你啊！” 張曉菲笑嘻嘻地打趣。

“嗯。” 江嶼白應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目光落在自己的餐盤上，安靜地開始吃飯。

氣氛一時有點安靜。林歲晚低著頭，假裝專心致志地和碗里的魚刺作斗爭，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著對面的動靜。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偶爾會掠過她放在桌邊的手——那里已經看不到創可貼的痕跡了。

張曉菲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珠一轉，決定發揮她“神助攻”的威力。她用筷子敲了敲林歲晚的碗邊：“喂喂，歲晚，你不是說下午要去圖書館啃那本天書一樣的《高等數學分析》嗎？怎么樣，有譜沒？我聽說那玩意兒能要人半條命！”

林歲晚被問得一愣，下意識抬頭：“啊？哦…是挺難的，好多證明題繞得我頭暈…” 她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對面的江嶼白。誰不知道他是數學系的尖子，這種問題對他來說大概跟喝水一樣簡單？

果然，江嶼白夾菜的動作停住了。他抬起眼，看向林歲晚，深邃的眼眸里沒什么波瀾，但林歲晚卻捕捉到了一絲極淡的、類似于“終于等到切入點”的微光。

他放下筷子，沒有看張曉菲，目光直接鎖定林歲晚，聲音依舊是平鋪直敘的調子，卻清晰地問道：“哪部分？函數極限？還是微分中值定理？”

他的主動詢問讓林歲晚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她趕緊咽下嘴里的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都…都有點。主要是幾個證明題的思路，感覺怎么也繞不過那個彎…”

“嗯。” 江嶼白應了一聲，沒再多說，重新拿起筷子，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林歲晚心里剛升起的那點小期待，像被戳破的泡泡，啪地一下滅了。她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繼續戳著碗里的米飯。張曉菲也投來一個“這木頭真沒救了”的眼神。

然而，就在她們以為話題就此終結時，江嶼白卻再次放下了筷子。這一次，他直接拉開了自己放在旁邊座位上的黑色雙肩包。

林歲晚和張曉菲都好奇地看著。

只見他從包里拿出來的，不是書，也不是筆記本，而是一個…嶄新的、深藍色封面的硬殼筆記本？看起來和他平時用的專業筆記本很不一樣。

江嶼白翻開筆記本，拿起夾在封面內側的一支筆。他微微蹙著眉，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低下頭，筆尖在紙頁上快速而流暢地移動起來，發出沙沙的輕響。

林歲晚和張曉菲面面相覷。這是在…現場寫解題步驟？

食堂里人來人往，喧鬧嘈雜，他們這一角卻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和他偶爾因為思考而微微停頓的呼吸聲。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落在他低垂的、專注的側臉上，也落在他骨節分明、握著筆的修長手指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歲晚看著他在喧囂中旁若無人地書寫，心頭的失落早已被一種更強烈的、帶著甜味的期待取代。他在為她寫解題思路！就在食堂里！

終于，江嶼白停下了筆。他拿起那張寫滿了工整有力字跡和清晰數學符號的紙，仔細看了看，似乎確認無誤。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林歲晚和張曉菲都目瞪口呆的動作——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紙從筆記本上撕了下來！

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什么。接著，他合上筆記本，將那張還帶著他指尖溫度的紙，隔著餐桌，遞到了林歲晚面前。

“給。”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看看。”

林歲晚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幾乎是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了那張薄薄的紙。

紙上的字跡力透紙背，是他一貫的嚴謹風格。從題目到分析，再到一步步嚴密的證明推導，邏輯清晰，步驟詳盡，甚至在一些關鍵步驟旁邊，還用更小的字注明了思路的轉折點和容易混淆的概念。這根本不是隨手寫的草稿，而是極其用心、堪比教學筆記的詳解！

更讓林歲晚眼眶發熱的是，在證明的最后，他并沒有像往常解題那樣直接寫下結論“證畢”。而是另起一行，用同樣工整的字跡，寫下了一行…看起來像是數學定義，卻又帶著某種奇異溫度的文字：

【定義：設函數 f(x) 在點 x? 的某個鄰域內有定義。若存在常數 A，對于任意給定的正數 ε，總存在正數 δ，使得當 0 < |x - x?| < δ 時，恒有 |f(x) - A| < ε 成立，則稱常數 A 為函數 f(x) 當 x 趨近于 x? 時的極限，記作：lim_{x→x?} f(x) = A。】

林歲晚的數學不算頂尖，但這行定義她認識，是函數極限的嚴格定義（ε-δ定義）。他寫這個做什么？

她的目光在最后那個醒目的“常數 A”上停留了很久，又移向那個代表極限結果的“A”，再看向整個定義里不斷強調的“存在”和“恒有”…

一個大膽的、讓她心跳驟停的念頭，像閃電一樣劈進腦海！

他是在用數學的語言…在說…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江嶼白，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滾燙的探尋。

江嶼白迎著她的目光，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眸里，卻清晰地映著她此刻的模樣——臉頰緋紅，眼睛瞪得圓圓的，像一只受驚又期待的小鹿。他沒有解釋那張紙，也沒有解釋那句定義，只是在她熾熱的目光注視下，幾不可察地…輕輕點了點頭。

那點頭的幅度極小，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林歲晚的心湖，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猜測、所有的期盼，在這一刻得到了無聲卻無比確鑿的回應！

常數 A，恒定存在。如同他…

“咳咳咳！” 一旁被這無聲的、充滿學術氣息卻又曖昧到極致的互動驚得差點噎住的張曉菲，終于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打斷了兩人之間幾乎要凝固的空氣。“那什么…歲晚，快收好啊！學霸的獨家秘籍！千金難買！” 她拼命給林歲晚使眼色，生怕這傻姑娘光顧著臉紅忘了正事。

林歲晚這才如夢初醒，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趕緊將那張還帶著他指尖余溫的紙仔細折好，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甜蜜的秘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著迪斯科。

“謝…謝謝嶼白哥！” 她的聲音細若蚊吶，帶著濃濃的鼻音。

江嶼白看著她小心翼翼收好紙張的樣子，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融化開來，泛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漣漪。他“嗯”了一聲，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數學告白”從未發生過。

就在這時，江嶼白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實驗室的緊急電話。他微微蹙眉，對她們簡短地說：“實驗室有事，我先走。” 說完，便迅速收拾好自己的餐盤和那個深藍色的筆記本，起身離開。

他走得有些急，甚至忘了拉上背包側袋的拉鏈——那個裝著“備用”創可貼的小盒子，再次露了出來。

林歲晚的目光追隨著他挺拔而略顯匆忙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食堂門口。她低頭，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那張寫著函數定義和解題步驟的紙，仿佛在掌心發燙。

張曉菲湊過來，壓低聲音，激動得不行：“我的老天鵝！我看到了什么？！江嶼白！他！他居然用微積分跟你表白？！常數A？恒定存在？！啊啊啊！歲晚！他是在說你是他的常數！是不可撼動的存在！是極限的終點！我的媽呀！這比什么‘我喜歡你’高級一萬倍！浪漫到爆炸了好嗎！”

林歲晚被張曉菲夸張的解讀弄得又羞又窘，但心底那份巨大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甜蜜和震撼，卻真實得讓她指尖都在發麻。她小心翼翼地展開那張紙，指尖輕輕拂過那行關于“常數A”的定義，每一個字都像帶著電流，酥麻地鉆進心里。

原來，沉默如他，連告白，都選擇了最晦澀也最堅定、最理性也最浪漫的語言。

她將目光投向江嶼白剛才坐過的位置，發現他走得匆忙，那個深藍色的硬殼筆記本，竟然被遺忘在了椅子上！

林歲晚的心猛地一跳。她走過去，拿起那個筆記本。深藍色的封面觸感微涼，帶著他指尖殘留的、干凈的皂角氣息。她猶豫了一下，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抖，輕輕掀開了封面。

扉頁是空白的。

她深吸一口氣，翻開了第一頁。

映入眼簾的，不是預想中的課堂筆記或研究草稿。

整整齊齊、密密麻麻寫滿的，全部是…數學題！

各種各樣的數學題，從基礎的微積分證明，到復雜的泛函分析問題，甚至還有幾道明顯是競賽級別的難題。字跡依舊是熟悉的工整有力，解題步驟詳盡清晰。每一道題都像是被精心挑選和認真對待過。

林歲晚一頁頁翻下去，心跳越來越快。這些題…看起來怎么這么眼熟？

她猛然想起！這不就是她這學期在《高等數學分析》課上遇到的那些讓她抓狂的難題嗎？！有好幾道她還在微信上（雖然他只回“嗯”或者解題最終答案）或者圖書館碰到時，隨口跟他抱怨過“完全沒思路”！

她一直以為他是隨手解了告訴她答案。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把這些題，一道一道、工工整整地，謄寫在了這個嶄新的筆記本上！并且，每道題后面，都跟著極其詳盡的、甚至比她老師講得還要清晰透徹的解題思路和步驟解析！

翻到筆記本的中間，她的動作猛地停住了！

這一頁，沒有題目。只有一行用稍大一些的字寫下的標題：

【關于“常數A”的補充定義與性質探討】

在這行標題下面，是幾行極其簡潔、卻力透紙背的推導和注釋：

?唯一性定理補充：常數A具有唯一性。（即：僅此一個。）

?穩定性：常數A不隨變量x的改變而改變。（即：恒定存在。）

?核心作用：常數A定義了函數在x?處的行為趨勢和最終歸宿。（即：意義重大。）

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煽情的文字。只有冰冷的數學符號和嚴謹的邏輯推導。

但林歲晚握著筆記本的手指，卻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終于明白了！這個筆記本，根本不是什么隨手草稿本！這是他為她準備的…專屬的數學輔導手冊！從她抱怨題目難的那天起，或許更早，他就在默默地做著這件事！把她的難題收集起來，用最清晰的方式解答、記錄！

而那頁關于“常數A”的“補充定義”…就是他今天在食堂，用那張紙，對她做出的、最鄭重也最笨拙的…數學式告白和承諾的完整版！

唯一性！穩定性！核心作用！他用他最熟悉、最信賴的數學語言，將“林歲晚”三個字，定義成了他函數世界里那個不可替代、恒定不變、意義非凡的“常數A”！

淚水毫無預兆地滑落，滴在深藍色的封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不是悲傷，是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幸福和震撼！

原來，他沉默的愛，早已書寫成冊。字里行間，皆是未署名的情詩。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