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萊以為李萬基會遭遇仙人跳，可沒想到是“圣母跳”。

地下室里的燈泡滋滋作響，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五個孩子蜷縮在墻角，最大的男孩不過六歲，張開雙臂擋在最前面；最小的女孩才四歲，空洞的眼睛茫然睜著，小手死死攥著前面孩子的衣角。

“別怕，姐姐在呢?！秉S小倩張開雙臂擋在孩子們面前，聲音發(fā)顫卻堅定。

昏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如一堵?lián)u搖欲墜卻始終不倒的墻。

李萬基站在門口，高大的身軀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臉。

他后退三步，蹲下身來，擠出一個自認(rèn)為最和善的笑容：“小朋友別怕，叔叔不是壞人......”

最小的盲女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其他孩子立刻圍成一圈，像一群小企鵝保護(hù)最弱小的同伴。

年紀(jì)最大的男孩顫抖著說：“姐、姐姐說，哭沒用......小五別哭?！?/p>

李萬基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向黃小倩：“這些孩子，你從哪弄來的？”

黃小倩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不說話。

李萬基又問了一遍，還是沒有得到回答，氣憤的掏出手機(jī)發(fā)了條語音：“時萊，你能來看看嗎？我需要你的幫助?！?/p>

“別，別報警。”黃小倩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恐，“是我買的，但我有合同！是他們父母不愿意養(yǎng)，自愿要賣的，我如果不買，他們就準(zhǔn)備賣給人販子。”

“你他媽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李萬基一腳踢在墻上，震得墻灰簌簌落下。

孩子們嚇得集體一哆嗦，最小的那個開始無聲地抽泣，眼淚從空洞的眼睛里不斷涌出。

看到這一幕，李萬基只能強(qiáng)壓住心頭的怒火。

他懊惱地抓了抓頭發(fā)，一瘸一拐地走進(jìn)屋里，扯過一張塑料凳回到門口坐下，剛才那一腳踢得太狠，現(xiàn)在腳趾鉆心地疼。

黃小倩張開雙臂，把孩子們護(hù)在身后，用極為痛苦和無奈的聲音說，“犯法？我做好人的時候，壞人都來欺負(fù)我，我現(xiàn)在做了壞人，你們這些好人又想要來審判我?！?/p>

李萬基被她的話噎住。

在認(rèn)識了米小滿、蘇小暖和曲招娣之后，他已經(jīng)觸摸到了這個社會的邊緣。

生活本身，比地獄更像是地獄！

呆滯了好一會，他才問道：“你就靠直播養(yǎng)他們？”

黃小倩點點頭，指了指角落里用碎花布簾隔開的小空間：“那是......我的直播間?！?/p>

李萬基瞥了眼那個所謂的“工作室”：一張掉漆的折疊桌，一個補(bǔ)光燈，一部舊手機(jī)。

他搖了搖頭，低頭查看自己紅腫的腳趾時，卻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孩子們正悄悄往黃小倩身后挪動，像一群雛鳥尋找母雞的庇護(hù)。

“錢我可以退給你......”黃小倩聲音細(xì)若蚊吶。

“錢不是重點！那是我們之前說好的?！崩钊f基煩躁地擺手，“重點是你踹我那一腳！說好給五千見一面，你倒好，拿了錢就給我來個斷子絕孫腿！”

黃小倩的臉漲得通紅：“我，我以為你要......”

李萬基冷哼一聲沒接話。

他確實存了別的心思。

畢竟他在幾個擦邊直播間里都是榜一大哥，知道部分主播是“營轉(zhuǎn)非”，之前都是夜場里的舞蹈老師和音樂老師。

“求求你了！”黃小倩突然跪下，哀求著，“錢我都還你，你別報警，這些孩子離不開我?！?/p>

李萬基別過臉去。

墻角處，那個盲人小女孩正摸索向前，嘴里含糊地喊著“姐姐”。

李萬基順著聲音看過去，疑惑了下，放緩了語氣，“你起來吧，我沒說要報警?！?/p>

他指了指盲女，“她怎么回事？”

“小五去年眼睛出了問題，需要做眼角膜移植手術(shù)......”黃小倩抹了把眼淚，站起身來，“手術(shù)費加后續(xù)治療要八萬，我們沒有醫(yī)保，只能自費，錢還差點。”

“差多少？”

“兩萬。”

“所以你就打我主意是吧？你特么的就不會多要點？看不起我啊？”李萬基煩躁的抓了抓已經(jīng)凌亂的頭發(fā)。

過了會，他瞪了黃小倩一眼，嘟嘟嚷嚷幾句，繼續(xù)問道：“手術(shù)成功率多少？”

“醫(yī)生說百分之九十，但受移植類型、病因、術(shù)后護(hù)理等因素影響，排斥反應(yīng)發(fā)生率差不多百分之五到三十左右，但這是小五最后的機(jī)會！她現(xiàn)在還有光感，再拖下去就......”

李萬基沉默地看著這群孩子。

最大的男孩正學(xué)著黃小倩的樣子，輕拍著小五的背。

另一個女孩偷偷從口袋里摸出半塊餅干，塞進(jìn)小五手里。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你有他們的戶口嗎？別說以后上學(xué)的事情，現(xiàn)在光是孩子住院都是麻煩事。”

哪知道黃小倩居然點了點頭，“小五有戶口?！?/p>

李萬基好奇道：“你怎么會有她的戶口？”

黃小倩遲疑了會，小聲道：“我在醫(yī)院買的出生證明?！?/p>

“出生證都能買？你多少錢買的？”

“一萬五一張，我一家縣城的醫(yī)院買的，城里的貴，要四五萬?！?/p>

“操?！崩钊f基算是明白了，那些被拐的孩子是如何上戶口的。

“那其他孩子怎么辦？”

黃小倩倔強(qiáng)道：“先活著吧，其他的我再想辦法。”

李萬基發(fā)現(xiàn)這姑娘已經(jīng)有些偏執(zhí)。

不知道她童年時經(jīng)歷過什么，才會形成這樣的性格和認(rèn)知。

以她的收入水平，大富大貴肯定做不到，但想要衣食無憂并不難。

結(jié)果這姑娘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這些孩子身上。

養(yǎng)活五個孩子，她的生活很拮據(jù)。

可李萬基看的出來，這些孩子被她照顧的很好。

余華在《活著》里說：人只要活得高興，窮也不怕。

這非常顛覆李萬基物質(zhì)至上的價值觀。

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向忐忑不安的黃小倩，“明天帶小五去醫(yī)院，剩下的兩萬我來出。”

黃小倩卻輕輕的搖了搖頭，“我們不需要憐憫，這個錢我能掙到的......我不賣身的?！?/p>

李萬基都被氣笑了，惡狠狠道：“這是我借你的，你別想著跑路，這筆錢你要不還，老子肯定讓你肉償?！?/p>

黃小倩看著李萬基那張兇惡的臉，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身后，五個孩子雖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看到姐姐哭了，都圍上來抱住她。

最小的那個仰起臉，無神的眼睛“望”向李萬基的方向，突然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李萬基別過臉去，假裝被灰塵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