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你能確定這玉碑中是真篆?”
江修齊愣了許久有些激動開口道。
沈文安再次感受了一下識海中收到的信息微微頷首道:“確實是真篆。”
聞得此言,江修齊的身體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神情更是恍惚不定。
“師公?”
衛秋靈見此,輕聲喊了一聲。
江修齊回過神后開口道:“真篆又被稱為‘道篆’,意為以大道篆刻之物。”
“吾等修士,自詡追尋大道,但卻鮮有人知道,金丹境之前,連大道的皮毛都接觸不到。”
“所謂‘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意思便是修士唯有修成金丹,得那一縷金性,方才擁有接觸大道,窺探自身命運的能力。”
“至于金丹之下……”江修齊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搖了搖頭道:“金丹之下的修士,任而掙扎苦渡,不過是命運之下的螻蟻罷了。”
但見沈文安和衛秋靈聽到自己的話,神情有些怔然。
江修齊也明白,這個時候不宜與他們說這些東西,以免影響了他們的道心。
“這塊玉碑之中若都是真篆,那可是連上品仙宗都要眼饞的東西。”
“如今這玉碑落入我落霞山手中,是福運也是禍端啊。”
自得到“真篆”的喜悅中幡然醒悟,江修齊面色有些凝重。
如此天大的機緣砸在落霞山的頭上,卻是讓他有些患得患失了。
百獸山謀劃這塊玉碑已經有百余年,肯定也是知道了玉碑中有“真篆”。
如今他們在旸淖之地的力量已經被徹底清理干凈,江修齊很擔心百獸山會因此發瘋,選擇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一旦“真篆”的秘密被泄露出去,到時候整個儋州都會徹底大亂。
這東西可比當初的“牝元慧珠”更有吸引力。
衛秋靈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眉頭緊皺,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這塊玉碑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處理,我們先出去吧。”
三人在玉碑跟前沉吟片刻后,江修齊開口道。
眼下需要思考如何解決百獸山的隱患,可待在這“道篆玉刻”跟前,他連靜下心都做不到。
三人離開洞府,出現在星空之下。
微風吹來,沈文安忽然開口道:“要不我們先回黑水潭吧,找阿爹和大哥商量一下。”
與敵廝殺,他從來就沒覺得為難過。
但這種關乎計策謀劃的事情,沈文安自覺遠不如父親和大哥。
江修齊思考了一下點頭道:“你二人先回去,待老夫在這葵水雷煞陣法周圍再布置一些幻陣,將那洞府掩蓋起來就去尋你們。”
說到這,江修齊忽地苦笑著搖了搖頭。
自己之前怎么就那么賤,直接揮手將百獸山布置的幻陣給強行破掉了。
如今卻還要浪費時間,浪費材料來重新布置。
沈文安與衛秋靈頷首之后便是離開了此處,朝黑水潭飛去。
……
黑水閣,沈元聽到二人的簡單敘述之后,心中也是驚訝不已。
數日前,他只是心中忽有所感,便簡單推衍了一番。
誰曾想,這吉卦之后竟然蘊含著如此恐怖的機緣!
“爹有什么想法嗎?”
衛秋靈開口問道。
猶記得當年剛來到旸淖之地時,這沈家還是沈元當家做主。
這些年來,沈家經歷了大大小小的變故,其中有很多都不是一個小小的練氣家族能夠應付的。
但沈家卻都一次又一次的渡過了。
她很敬佩沈元的智慧,此番便是想要看看他有什么好的計謀。
沈元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此事其實很簡單。”
“為父執掌沈家時,一直都是到處借勢。”
“后來你大哥接手沈家,便是略微改變了一些,選擇到處與人結盟。”
“這兩種方式有一個共同點,那都是拉攏一個強大的朋友。”
衛秋靈聞言,若有所思。
沈元倒也沒有賣關子,繼續解釋道:“落霞山如今正如當年沈家得到了靈石礦脈一般。”
“明知道是好東西,卻也清楚自己守不住,吃不下。”
“這個時候自然是要找更強大的盟友。”
經他這么一提點,衛秋靈恍然大悟笑道:“此法確實簡單,秋靈見過爹和大哥用了那么多次,竟然給忘了。”
“不過……”
她轉身看了看一直沒有說話的沈文安道:“師弟去過青蘿劍廬,此番覺得將道篆玉刻的事情與青蘿劍廬共享,是否可行?”
儋州上三宗,眼下唯有青蘿劍廬還能搭上話,其余兩大仙宗壓根就不敢與之相謀。
一個不好,人家隨便派出一個金丹強者,將落霞山和沈家等所有知情的人屠戮一空,獨占那道篆玉刻完全不算意外。
“劍修豁達,此事倒是可以先和靈珊劍仙接觸一下。”
“不過……”
沈文安有些猶豫。
這件事牽扯到落霞山與沈家的生死,他心中一時間也沒有底。
可眼下要是什么都不做,誰又能保證百獸山何時就突然發瘋,將道篆玉刻的事情說出去?
“我再去一次青蘿劍廬吧。”
猶豫良久,沈文安緩緩站起身開口道。
如今的情況就是,賭一把可能不會有事,不賭就是在慢慢等死。
“莫急,此事可再等一段時間。”
沈元猶豫了一下后開口。
他打算等上一些時日,讓白玉龜甲積攢一些靈韻,到時候推衍一下看看。
牽扯到道篆玉刻以及青蘿劍廬等高層次的東西,白玉龜甲雖然大概率給不了多少指示,但只要能夠得到一些讖言,推斷出吉兇,便是有了一些參考依據。
沈文安頷首坐下。
幾人又繼續討論了一些關于道篆玉刻的事情。
衛秋靈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當即皺眉開口道:“我記得師弟之前在那洞府內說,玉碑上記載的是《寒露》,爹之前的卦象讖言也顯示‘寒露大吉’。”
“如今的節氣為寒露,那……過了寒露會怎樣?”
聞得此言,幾人都愣住了。
沈文安思忖片刻道:“我們在寒露之前進入那洞府,卻是沒有發現道篆玉刻的任何蛛絲馬跡。”
“我覺得,過了寒露,那玉碑可能會立即消失……”
沈文煋聽后眉頭微皺:“一年二十四節氣,寒露也就半個月的時間。”
“這般說來,日后想要參悟那上面的東西,最多只能半個月?”
“那洞府的主人倒是真會折騰……”
沈元聽后微微搖頭:“此等奇物,能和節氣產生聯系,當還真不一定是洞府的主人所為。”
“為父甚至懷疑,那洞府的主人也是無意間發現了這天地所生的奇物,才選擇那山洞作為洞府,布下了大陣在里面參悟。”
衛秋靈頷首:“爹說的應該沒錯。”
“那玉碑仿若是從地下的山石中生長出來的活物,當真沒有人為的痕跡。”
四人又是閑聊許久,直至東方露出魚肚白時,江修齊才自遠方御風而來。
衛秋靈將沈元說的辦法告知他后,江修齊沉吟片刻,也覺得眼下似乎只有這么一個辦法了。
“寒露的這段時間老夫便在那洞府中守著。”
“一方面是看看能不能從玉碑中領悟出一些東西,另一方面也是驗證一下你們的猜測。”
江修齊開口道。
他的修為已經無限接近金丹境,此番若是能夠從道篆玉刻中領悟一些東西,說不得能夠藉此增強一些結丹的成功率。
衛秋靈頷首道:“那師公小心一些。”
道篆玉刻畢竟層次太高,即便只是參悟,也很有可能出現意外。
江修齊笑呵呵的擺了擺手:“老夫這般歲數了,可不是魯莽之人。”
“走了。”
與眾人道別之后,江修齊便離開了沈家。
沈元幾人自門口返回院中時,一名丫鬟匆匆趕來,躬身行禮后開口道:
“老爺,家主,出事了。”
沈文煋皺眉:“何事?”
那丫鬟開口道:“崇序少爺和胡夫人吵起來了。”
聞得此言,幾人忙來到后院。
就看到趙萱居住的小院前,已經十歲的沈崇序正將胡媚兒朝院門外推。
嘴中還不斷的喊著:
“滾!”
“我娘不想見你!”
“再不走我不客氣了!”
說話間,其身上竟溢散出淡淡的靈力波動,似是打算動用術法!
見此,沈文煋當即閃身沖了上去,一腳將沈崇序踹倒在地!
“小王八蛋,你想干什么!?”
挨了一腳的沈崇序并沒有哭,站起身后氣鼓鼓的看向沈文煋,似是很不服氣。
胡媚兒牽著被嚇得躲在身后的沈貍,眼中滿是關心的看了他一眼,隨之轉身朝沈文煋拱手:“大哥。”
沈元與沈文安三人此時也來到了跟前。
“爺爺……”
見到沈元,沈貍連忙跑了過去,小臉上還帶著一絲恐懼。
沈元俯身將她抱起,轉而看向沈崇序道:“怎么回事?”
沈崇序雖是敢跟大伯沈文煋犯渾,但面對沈元卻瞬間就老實了。
“爺爺……”
他拱手行了一個禮,隨后怒瞪了胡媚兒一眼道:“阿娘的身體剛有好轉,這狐貍精上次來也不知道跟阿娘說了什么,又讓阿娘吐了好多血,如今還不能下床。”
“這次竟然還敢來!”
胡媚兒聞言,忙解釋道:“我是來給萱姐姐送藥的。”
“不需要!”沈崇序大喊!
“放肆!”沈元瞪了他一眼道:“讓開!”
沈崇序握了握拳頭,隨后也沒敢繼續攔著院門,讓開了道路。
一旁的衛秋靈來到胡媚兒跟前,攙扶著她道:“媚兒姐莫要在意,崇序他……”
胡媚兒微微搖頭。
上次來看趙萱,她只是簡單透露的自己和沈貍的身份,還沒說沈文焰的死訊,趙萱便是當場吐了一大口血,昏死過去。
幸好她當時聽了沈元的話,自黑水閣中帶了一株南華雙生草。
快速煉化了一片南華雙生草的葉子打入趙萱體內,穩住了她的身體狀況。
此番回去之后,便是將剩下的南華雙生草全都煉化成藥液,準備再為趙萱好好治療一下。
誰曾想,還沒進院門,就被沈崇序攔住了。
“秋靈妹妹,你們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這是南華雙生草的藥液,我已經提煉了出來,你回頭帶給萱姐姐,當能夠對她的傷勢起到效果。”
胡媚兒說著,便將手中的玉瓶遞到衛秋靈面前。
“老爺,家主。”
“夫人請你們進去。”
就在此時,一名丫鬟從院內匆匆趕來,躬身開口后又看向胡媚兒道:“胡夫人,夫人也想見見您。”
顯然,門口的喧鬧已經被趙萱聽到。
聞得此言,衛秋靈便是將那玉瓶遞還給她道:“一起去吧。”
眾人在丫鬟的引領下,來到了院中。
此時,面色蒼白的趙萱已經端坐在院中涼亭等候。
見到沈元等人到來,她示意身旁的丫鬟將自己扶起,朝著沈元行禮道:
“爹,兒媳失禮了。”
沈元將懷中的沈貍放下后開口道:“身體有恙,就別在意這些虛禮了,快坐下吧。”
趙萱坐下之后,朝著沈文煋等人點頭微笑行禮。
待其看向胡媚兒時,神情有些復雜,但最終還是笑了笑道:“妹妹見諒,崇序無禮,待過了今日,姐姐定會讓他親自登門賠罪。”
胡媚兒連連搖頭,來到其跟前將手中的玉瓶遞過去道:“姐姐無需如此。”
“姐姐身子太弱,還是快將這藥液服下吧。”
趙萱接過玉瓶,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是將其中的藥液飲下。
柔和的藥力在其體內慢慢化開,倒是讓其恢復了一些氣色。
見此,胡媚兒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趙萱悠悠嘆了口氣看向胡媚兒道:“今日當著父親和大哥的面,姐姐有句話要說與你聽。”
胡媚兒點了點頭:“姐姐請說。”
趙萱繼續道:“妹妹既已與夫君成婚,那你我便是姐妹。”
“姐姐那日并非是因為你與夫君的事而生氣。”
“只是因為……”
趙萱的神色有些黯然,輕輕咳嗽了兩聲道:“只是因為從妹妹的神色中猜到了一些事情。”
話說到這,她有些凄然的看向沈元。
“爹,夫君他……是不是不在了?”
沈元暗自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趙萱看在眼里,眼中倏然流出了熱淚。
衛秋靈見此,悄然來到她的身旁,準備隨時出手穩住她的情緒。
趙萱看向她微微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一別十年,我已經快要忘了他的模樣。”
“這些年,與其說是在等他,倒不如說是等他的一紙休書。”
“我知他并非真心與我結為夫妻……”
聽著趙萱的話,望著她凄然的神情,沈元心中很不是滋味。
“孩子,我沈家對不住你……”
趙萱微微搖了搖頭道:“爹,沈家沒有虧待兒媳。”
“您和娘一直都把我當閨女一樣,兒媳自是都明白。”
說完這話,她又看向胡媚兒道:“能和姐姐說說,你與夫君最后的事情嗎?”
胡媚兒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姐姐想聽,媚兒便都說給你聽。”
沈元見此,便是緩緩站起身道:“你們姐妹好好聊聊吧。”
“萱丫頭,要好好的,莫要太傷心了。”
“你還有崇玄和崇序。”
趙萱輕輕點了點頭,目送著沈元等人離開。
院中,胡媚兒將自己與沈文焰相處的點點滴滴,包括最后沈文焰戰死百獸山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趙萱聽后,忽地凄然一笑:“不曾想夫君還有如此血性,你我姐妹當慶幸……”
胡媚兒聽后有些怔然。
“姐姐你……”
“我沒事的。”趙萱笑著搖了搖頭,隨后看向一旁乖巧的沈貍柔聲道:“貍兒來,讓大娘抱抱。”
沈貍仰頭看了看胡媚兒,隨后有些怯生生的來到趙萱跟前,輕輕靠在她的腿上。
趙萱輕輕抬起手,撫摸著她的臉頰。
“當年我也想給夫君生一個女兒的,結果生了兩個臭小子。”
“崇玄隨他爹,如今也修了文道。”
“崇序的怪脾氣其實是有點隨我……”
趙萱攬著沈貍,聲音輕柔的說著沈崇玄和沈崇序兄弟二人的點滴。
胡媚兒聽得入神,目光時不時的看向遠處警惕看著自己的沈崇序,幻想著若是夫君沈文焰能活著跟自己一起回來,應該會是另一番景象吧。
趙萱的聲音越來越小。
其攬著沈貍的手掌也慢慢滑落了下來。
“大娘?”
懷中沈貍狐疑的喊了一聲,將陷入沉思的胡媚兒驚醒。
倏然回過神的她只感覺到趙萱身上的氣息在慢慢消散,生機也變得微不可查!
“萱姐姐!”
胡媚兒驚呼!
“大娘!”
幼小的沈貍也是輕輕晃動著趙萱的手臂喊道。
遠處,沈崇序見此,猛地沖到跟前。
但見母親臉上掛著笑意,雙目已經閉上。
他整個人都怔在原地,眼中含著淚水,有些不敢相信的輕呼了一聲。
“娘?”
趙萱走了,沒能給他任何回應。
“娘!!!”
沈崇序眼中的淚水涌出,噗通一聲跪在跟前,抱著趙萱的胳膊悲痛大哭!
胡媚兒也是身形一軟,跪坐在地上。
望著面前靠在椅背上,含笑而去的趙萱,眼中淚水潸然而下。
“姐姐……”
沈文焰的死,沈家一直都沒有為其舉行葬禮。
主要就是擔心置辦葬禮時,驚動了趙萱,會讓其難以承受。
只是最終依舊未能避免這場悲劇。
黑水閣中。
沈元看著面前的沈文煋開口道:“安排一下老二的葬禮吧,將趙萱和他的衣冠冢葬在一起。”
“這幾日沒什么事就不要來打擾為父了。”
“讓我一個人靜靜。”
沈文煋神色黯然的點了點頭,悄然離開了黑水閣。
……
冬日,一場大雪降下。
落霞山經過數月的準備,按照衛秋靈之前所說的,將安陽四城交到了沈家手中。
祠堂內,沈文煋端坐在首座,余下幾個附屬宗族的管事都靜靜的坐在兩側。
沈家六大附屬宗族如今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六個了。
經過十多年的明爭暗斗外加族正院的稽核,三個大族中如今便只剩下呂、陳兩家。
另一個大族王家已經被降為小族。
而小族之中的柳家則是崛起飛快,于去年成為了大族。
余下兩個小族已經沒落,由新晉的石、劉兩家取代。
六人表面雖還算平靜,但內心卻是既緊張又激動。
落霞山劃給沈家四座城池的事情已經在族內傳開。
治理四座城池的人選,肯定出自他們幾個附屬宗族。
這些年,成為沈家的附屬宗族,幫助沈家管理云水鎮各村的同時,幾族也都得到了沈家的照顧,發展十分迅速。
就好比那柳家的柳方。
當上家主沒幾年就開始瘋狂納妾。
這些年,光是小妾都娶了十多房,下面的孩子估計有些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名字了。
其他諸如陳、呂兩家也是如此。
短短二十年的時間,這些家族的族人都翻了兩三倍,著實讓沈文煋驚訝不已。
暗地里,他已經決定了,日后沈家當也要如此效仿一下。
不然,沈家二代如今就只剩下他和沈文安兄弟二人。
三代之中,沈崇明他們也就弟兄四人,算上沈柚與沈貍,甚至連賀重熠都算上,也就七人。
一想到這,他便是又想到了前些天妻子黃靈秀說的話。
過了這個歲祭,沈崇明就十九歲了,他和陳悠然的親事也該找個時候定下來了。
除了陳悠然,得再給這小子找個妾!
沈文煋想著,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絲微笑。
下方六人到來之后,但見沈文煋一直沉默不語,本還有些緊張,氣氛很是壓抑。
此番突然見他笑了,幾人暗自對視了一眼,也都覺得有些稍稍松了一口氣。
“家主。”
左側首座,已至中年的柳方小心翼翼拱手開口。
沈文煋壓下思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另外五人,當即坐正了身子。
“說正事吧。”
幾人聞言,紛紛屏住了呼吸看向他。
“如今我沈家得了安陽四城,諸位應該都已經聽說了。”
幾人連連點頭,臉上露出笑意。
“四城之地,人口近兩百萬,治理起來絕非易事。”
輕輕敲打著面前的案牘,沈文煋掃了一眼眾人道:“諸位與背后的家族這些年的表現我都看在眼里。”
“此番便是想要問問你們,可有自愿請纓,自認為有能力打理一座城池的?”
聽到這話,下方六人都愣住了。
原先的時候,他們還想著如何表現才能爭取到一座城池的治理權。
但現在,沈文煋居然讓他們自愿報名?
那可是一座城啊,在場的幾人誰不想替家族拿到治理權?
眼見六人全都躍躍欲試,沈文煋忽地笑道:“先別急著開口。”
“能管轄一座城池,是要比管著一個村更威風,權利也更大,好處也更多。”
“但是……”
他的目光掃向眾人,話鋒一轉道:“權力越大,責任就越大,事也就越多。”
“你們幾家可都要考慮清楚,城池交到你們手中后,當真有那個能力治理好嗎?”
“到時候若是出了岔子,族正院可不會顧及情面。”
幾人聞言,心中倏然一凜,全都壓下了心中的沖動。
他們之前確實只盯著權利與好處了,完全忽略了治理一座城池的難度。
這些年族正院的嚴苛程度他們可都見識到了。
眼見幾人被自己幾句話都嚇蔫了,沈文煋心中暗自嘆息。
這些個附屬宗族,還是上不了臺面啊。
目光短淺,只盯著眼前的利益,沒有進取之心,也擔不起大任。
“諸位既然都不開口,那在下可就先挑了。”
幾人沉默時,柳方的神色幾經變幻,倏然閃過一絲堅毅,笑著開口道。
沈文煋聞言看向他。
這個柳方和趙金虎都是與自己同齡的人,三人當年也有袍澤之情。
這些年,柳家在他的治理下,從一個小族逐步壯大,成為附屬宗族中的大族,柳方確實功不可沒。
“家主,屬下愿意為主家分憂!”
迎著沈文煋的目光,柳方正色拱手。
沈文煋頷首道:“可以,四城之中,你選哪一個?”
柳方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屬下選春桂城。”
“哦?”
聽到柳方的選擇,沈文煋心中有些驚訝。
這春桂城距離金柳村最遠,也是人口最多的一個城池。
人多自然意味著事多,春桂城明顯是四城之中最難管理的一座城池。
柳方此人有點小聰明,很精明。
他居然主動挑選了春桂城,著實讓沈文煋有些意外。
“考慮清楚了?”
沈文煋看向他問了一句。
柳方起身拱手:“考慮清楚了!”
沈文煋頷首,手中光芒一閃,便是取出一枚刻有“春桂”二字的金色印徽丟給他道:“今日起,春桂城便歸你柳家治理。”
“稍后你便拿著印徽去族正院,帶上族正院的人去春桂城與賀家之人交接。”
“事無巨細,所有的東西都統計好,登記造冊,副本留下,原本交由族正院帶回。”
柳方恭敬的拿起那金色的印徽拱手:“是!”
有了他的打頭,余下的陳家和呂家自是也不再猶豫,紛紛請纓。
同為大族,柳家站出來了,他們要是慫了,日后豈不是要在族中丟人?
而且,三家一直明爭暗斗,此番柳家突然掌握了一座城池的治理權,兩家如何還能與之相比?
這陳呂兩家的家主起身后,心中便也暗自決定。
接下這一座城池的治理權之后,一定要好好約束、培養族內弟子,莫要到時候出了差錯,毀了家族的前程。
“家主,我陳家選擇滎陽城!”
陳家家主是當年老家主陳三興的長子,名陳長海,如今已經年過花甲,練氣四層修為。
沈文煋頷首,同樣取出了一枚刻有“滎陽”二字的印徽丟給了陳長海。
“與柳家一樣。”
陳長海拿起印徽應聲坐下。
“河間,安陽你選一個吧。”
看著一旁起身的呂家家主呂琮,沈文煋開口道。
這呂琮如今已經是耄耋之年,雖不是修士,但精氣神卻還算可以。
呂琮慢吞吞的拱了拱手,聲音沙啞道:“稟家主,屬下選河間。”
聞得此言,沈文煋忽地笑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三個家伙都狡猾著呢。
安陽城有沈家在,他們一個個的或是怕施展不開,或是怕干什么齷齪事不方便,竟然都不選安陽。
不過,他們若是真覺得天高皇帝遠,選了其他三座城池就能為所欲為,那還真是小瞧了族正院。
將代表河間城的印徽給呂琮,沈文煋道了一句“和他們兩家一樣”便是看向余下三個小族。
但見三人都有些膽怯,不敢站出來。
沈文煋兀自起身道:“今日之事便到這兒,散了吧。”
目送著他的身影離開祠堂,柳方看向面前石家、劉家以及王家三個小族的家主恨鐵不成鋼道:
“汝等怎么不選吶?”
“多好的機會?”
三人對視了一眼,那石家的家主石沖苦笑拱手道:“柳兄就莫要說風涼話了。”
“吾等三人都清楚自家的實力,治理一個村子倒還可以,要治理一座城……還不得亂了套。”
“就是……”劉家家主劉順喜附和開口道:“安陽城可是有主家在,要是鬧出了亂子,可是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全都被主家看的清楚。”
“丟人事小,到時候連這小族的位置都保不住了,可就虧大了。”
柳方三人似是也明白了三個小族的擔憂,沒再繼續勸說。
沈文煋自祠堂離開之后,直接找來了趙金虎。
原本,他是打算幾大附屬宗族接受四城的治理,便是將這云水鎮交給趙家的。
趙萱的事一直是他和父母心中的疙瘩,覺得虧欠趙家。
畢竟趙萱離世的時候也只有四十多歲,且在沈家守了近十年的活寡。
“金虎哥。”
趙家新宅中,沈文煋見趙金虎正在院中教導幾個孩子習武站樁,迎上前去喊了一聲。
院中的六名孩童都是趙家的小輩。
“家主。”
趙金虎微微拱手,身后的一眾小輩也都慌忙有樣學樣的拱手行禮。
沈文煋含笑點頭道:“金虎哥,有件事與你商量。”
趙金虎聞言,讓人將屋內閉關修煉的趙摶喊了出來。
趙摶雖沒有靈根,但如今的修為也已經達到了練氣四層巔峰,屬于趙家修為最高的存在。
“家主。”
趙摶自屋內走出來,朝著沈文煋拱手行了一個禮。
趙金虎看向他開口道:“你帶著娃子們修煉,為父和家主商量一些事情。”
安排好,他便伸手將沈文煋請進了待客的廂房。
兄弟二人坐下之后,沈文煋便直接開口道:“落霞山將安陽四城都給了沈家,如今柳家,陳家和呂家已經相繼選擇了春桂,滎陽與河間三城。”
“這剩下的安陽城我想請金虎哥代為治理。”
趙金虎聞言,神情微怔,隨后連連擺手道:“家主使不得。”
“趙家人丁稀薄,且多為平庸之輩,如何能夠擔得起治理一城的大事?”
“金虎哥。”見他拒絕,沈文煋正色道:“人手方面你不用擔心。”
“我會調幾名外族修士弟子協助趙家,金虎哥只需大膽的去做,有什么事的話,還有我呢。”
趙金虎本還想推辭,但迎著沈文煋的目光,最終還是選擇應了下來。
“事情就這么定下了,安陽城中有一座賀家修筑的城主府,日后便是趙家的了,金虎哥到時候看看,還有沒有需要修繕的地方,錢由府庫來出。”
沈文煋說完,便是起身與他辭別。
趙金虎起身將其送到門口,見其走遠,方才心事重重的回到院中。
“爹,家主此來何事?”
趙摶迎上來開口問道。
“家主把安陽城交給咱們家了。”
趙摶聽后,微微皺眉道:“應當是因為姑姑的事,家主和老家主一直覺得虧欠我們趙家。”
趙金虎頷首。
“正是因為如此,為父才更擔心。”
“我們兩家本就是親家,你姑姑的事情,說到底也只是因為你姑父。”
“但如今他們倆都不在了,沈家若是一直都心懷愧疚,倒是讓這份親情變了味道。”
趙摶聞言點了點頭。
他思忖片刻后開口道:“爹莫要擔心,兒回頭找個時間去拜訪一下少族長,他與家主和老家主不一樣。”
“兒會想辦法說開這件事。”
“治理安陽是我趙家的機緣,有兒守著,日后的趙家當能昌盛兩百載。”
“若是趙家有幸,再出雄才,當可稱為沈家治下第一大族。”
趙摶聲音沉穩,話語中帶著濃濃的自信。
趙金虎望向他,神情有些怔然,隨之便嘆了口氣道:“你要時刻牢記那日踏足修行時,與為父面見老家主的話。”
“趙家的后世子孫也需時時教誨,莫敢忘卻。”
趙摶頷首,轉身看了看院中正刻苦修煉的趙家子侄。
……
黑水潭。
又是一歲歲祭。
一身天青色儒衫的沈崇玄提筆端坐在黑水閣樓外的棧橋上,靜靜望著遠處的潭水。
其面前的案牘上擺放著一本書冊,書冊左側的空白頁畫了一個栩栩如生的人物插畫。
那人身著白色儒衫,頭戴綸巾,手捧書冊立于庭院之中,為士子儒生裝扮。
只是畫像的臉上卻是一片空白,無眼鼻口耳,看不出身份。
畫像的一側則是端端正正的寫下了一行小字。
【沈家五代次子·沈文焰】
得爺爺沈元的提醒,沈家的族史是以當年那位得了爵位的沈家老祖為起始的,也是為了和祠堂的靈位相對應。
那位得爵的老祖是沈元的太爺爺,傳至沈文焰,便是第五代。
此時的沈崇玄正在為故去的父親編撰人物傳記。
陸夫子教導,修史當心懷公正,可他如今卻是不知該如何評價父親的一生。
吱呀——
身后閣樓的門被推開,沈元自屋內走了出來。
但見其癡癡的望著遠處,便緩步來到身后,看了一眼那書冊上的畫像。
沈崇玄聽到動靜回過神,起身拱手行禮。
“爺爺。”
沈元微微頷首道:“不知該如何下筆?”
沈崇玄沒有說話。
沈元見此,微微嘆了口氣道:“據實以書便可,是非自有后世子孫評判。”
“錯與對,都是他的一生。”
沈崇玄低頭思索片刻后頷首:“孫兒明白了。”
“此番便是想來請教爺爺一些關于父親小時候的事情。”
沈元微微點了點頭道:“此事不急,你先將這封信送去給你大伯,回來爺爺便慢慢說與你聽。”
……
鶴郡隱龍山。
沈文安與衛秋靈再次回到這里。
感受到兩人的到來,江修齊自那洞府中走出,面色古怪道:
“秋靈丫頭,那道篆玉刻果然在寒露結束之后便慢慢消失了。”
“不過你猜怎么著?”
江修齊一臉古怪開口。
衛秋靈淡笑道:“怎么,難道又冒出來一塊?”
江修齊愣了一下,隨之哈哈大笑:“還真讓你猜對了!”
“那《寒露》玉碑消失之后,其旁邊便又冒出來一座道篆玉刻。”
“老夫推斷,那第二個道篆玉刻極有可能是《霜降》,因為二十四節氣中,寒露過后就是霜降。”
衛秋靈與沈文安聞言,人都懵了!
她方才只是隨口開玩笑的,不曾想竟真的還有第二塊玉碑!
“師公,那后來呢?”
“如今可是過去了好幾個節氣,還有沒有其他的道篆玉刻出現?”
江修齊搖了搖頭道:“此處當只有《寒露》與《霜降》兩塊,其余的老夫還不清楚。”
“對了,你們此次來……”
衛秋靈開口道:“爹給了一個卦象讖言,大概是說落霞山將這道篆玉刻的事情和青蘿劍廬共享不會有什么問題。”
“我與文安此來便是想跟師公說一聲。”
江修齊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邊去吧。”
“如今已經過去了這么久,還不知道百獸山的那些老家伙們是不是已經有了決斷。”
這幾個月,他在那洞府內也細想了很多。
這座擁有道篆玉刻的洞府明顯是一位前輩修士的,百獸山如果是第一個發現洞府的,那洞府內的其他東西肯定已經被搜刮干凈。
若是這般,百獸山或許不敢輕易將道篆玉刻的秘密說出去。
畢竟那些強大的上品仙宗可不會給你講道理。
知道消息之后,肯定會懷疑除了道篆玉刻,這洞府中還有其他的好東西。
但這些只是猜測,他也不敢保證百獸山會不會采取其他辦法報復。
還是早一點把青蘿劍廬拉進來為好。
一旁的沈文安微微頷首道:“那我現在就趕往青蘿劍廬,拜見靈珊劍仙。”
“旸淖之地的事情就拜托師姐了。”
拱了拱手,沈文安當即御劍朝著旸淖之地的結界飛去。
……
青蘿劍廬。
“沈兄,又見面了。”
山腳下,樗遠峰看到沈文安到來,微笑拱手。
沈文安抱劍還禮:“樗兄,文安此來還是想要見見靈珊劍仙。”
“請賜教。”
他上一次來青蘿劍廬,并沒有完全闖完拜門三關,如今便以為還要重新再來一次。
誰料樗遠峰卻是搖了搖頭笑道:“師姐已經說了,沈兄日后再來,可直接去陰劍峰,不用再闖關了。”
聞得此言,沈文安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問。
“如此,那邊勞煩樗兄為在下指點一下方向。”
青蘿劍廬的兩座高聳入云的山峰,左側為陽劍峰,右側為陰劍峰。
樗遠峰指著右側的陰劍峰開口道:“靈珊師姐就在陰劍峰的千丈崖,沈兄上去之后便能看到。”
千丈崖……
沈文安記下了名字朝樗遠峰拱了拱手,便是招來斬龍法劍,直接朝陰劍峰飛去。
云巔霧海,翠竹叢生。
竹林小筑中,身著鵝黃色長裙,烏黑長發被隨意束在腦后的女子正靜靜的站在竹林中,望著遠處翻涌的云海。
一道劍光穿過下方的云海落在山崖上。
目光瞥見那鵝黃色長裙女子,沈文安微微拱手:“沈文安拜見靈珊劍仙。”
靈珊劍仙頷首,隨之淡笑道:“十多年未見,你竟已經達到胎息之境。”
“過來坐吧。”
將沈文安請到竹林石桌跟前,靈珊劍仙緩緩拎起桌上的茶壺,為其倒了一杯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