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滟有些詫異,道:“要去多久?”
“遠離這些紛爭,一直到太子和二皇子的斗爭結束。”
梅凌然思索了一下,又道:“我想過了,汝南侯府眼下不便卷入其中,而我們一日在京城,江家也會受其牽連。”
“不如先避下風頭,也好明哲保身。”
江沅滟點頭,她知道,梅凌然分析得有道理。
江沅滟道:“母親和父親他們怎么看?”
“他們為了安樂郡主著想,早就想遠離京城,找一片好地方去了,正好母親母族出之蜀州,母親便更想回去了。不過搬家離開京城這事不是小事,母親怕你不習慣,便一直沒提。”
江沅滟心中感激,溫夫人為她著想了許多。
“明日,我回娘家一趟。”
若是要離開,江沅滟最放心不下的是江家。
梅凌然握著她的手,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了,你朝中事務繁重,且忙你的去吧。”
梅凌然:“沒關系,只是送你回去一趟,花不了多久。”
梅凌然堅持,江沅滟便由著他去了。
翌日,梅凌然陪著江沅滟回到江府,他將她送到之后,便又趕著去了五軍都督府。
留下江沅滟陪著江家人說話。
江沅滟說出了梅凌然搬去蜀州的打算,江家其他人聽了,均是一默。
劉榮道:“沅滟,最近朝中不太平,我看你們搬了是好事。”
江沅滟心中一驚,沒想到就連劉榮都是這么想的。
她看向江泊安,江泊安輕輕嘆了口氣。
“原本以為,太子繼位這朝廷能穩定下來,沒想到,太子和二皇子居然爭斗得這般厲害,我們江家倒還好,可汝南侯府卻是不同。”
“眼下,想必兩邊都拉著汝南侯府站隊,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凌然想著搬離京城,也是為了整個侯府著想,沅滟,那你們就暫時搬走吧。”
“是啊,”劉榮說道:“不要擔心江家,沅滟放心,江家有我呢。”
江沅滟眼眸一紅,道:“多謝姐夫,父親,是女兒不孝,不能常伴左右。”
江泊安道:“傻瓜,你已經很好了,這次能讓汝南侯府避開,為父反而很是安心。”
不管怎么樣,江家處處為她著想,江沅滟心中不舍,卻也明白,這是眼下最好避開的法子。
她又想到了冷霜娥的前世,那一世汝南侯府被抄,梅凌然出了事,這一世這樣自然要想法子避免了。
如汝南侯府這樣的百年勛貴大家族,除了內患還怕外憂,誰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誰也無法預料到下一步會被卷入怎樣的陰謀詭計當中。
與江家人商量好一切之后,江沅滟便留下來吃了一頓飯,梅凌然正好忙完,過來接她。
兩人離開,江家其他人眼中均是不舍。
梅凌然先將江沅滟送上馬車,隨即對她道:“我還有話要跟岳父說,你先等我。”
江沅滟點頭,梅凌然轉身朝著江泊安行了一禮。
“岳父,讓您費心了,您放心吧,我們離開京城不會超過半年。半年之后,沅滟就會回來了。”
江泊安點頭,“有了世子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梅凌然揮手告別,江家人目送他們的馬車離開。
江沅滟回到汝南侯府,這邊溫夫人早就準備好了一切,只等著江沅滟開口同意了。
看到江沅滟點頭,溫夫人笑了笑,道:“沅滟,放心吧,蜀州那地方好著呢。等你去了,只怕不想回京城了。”
溫夫人說蜀州好,那當真不是白夸,那兒有美食美景,最重要的是,還民風淳樸。
江沅滟整理了幾大馬車東西,在溫夫人的影響之下,倒是有些期待蜀州的日子了。
整個侯府做好了搬家的準備。
近幾日,汝南侯府在朝堂之上頻繁提出各種各樣的昏招,搞砸事情完全不在話下。
他一開口,朝中眾人不由搖頭,就連陛下也手按著額頭。
幾次三番之后,汝南侯提出自己已經老了,要告老還鄉了。
陛下自然不肯了,可架不住汝南侯繼續出各種昏招。
在他的推波助瀾之下,二皇子和太子鬧得更兇了。
陛下:……
陛下突然發現,汝南侯倒是個人才。
不是他多么有才華,而是他的破壞力還挺大。
不僅如此,他還有指鹿為馬,將黑的說起白的,白的說成黑的功能。
比如說戶口侍郎張大人奉旨去京郊玉山之上巡查村民私自開礦之事,不想張大人還沒下山,汝南侯便已經放出消息。
說玉山之中有黃金,見者有份。
于是那些村民們哪里還等得急,紛紛涌上了玉山,三下五除二,便將原本就不大的礦洞,給挖了個七七八八。
氣得張大人差點暈厥過去。
張大人回朝之后,聲淚俱下的朝皇帝告狀,自然把汝南侯給告了一把。
可皇帝看向汝南侯,對方卻言之鑿鑿道:“反正朝廷出兵馬也要探一下那礦洞虛實,如今百姓們提前幫咱們探了,里面一塊正經礦都沒有,根本就是一個假礦山,也省了朝廷兵馬,就是辛苦了一下百姓,多大點事嘛,張大人哭得就跟死了爹一樣。”
張大人嚎了一嗓子,差點沒噎死過去。
他朝皇帝跪下,道:“陛下,汝南侯在咒微臣的父親,求陛下作主啊!”
皇帝頭都被張大人哭疼了。
再反觀汝南侯,一副我沒錯的嘴臉,皇帝簡直要被氣笑了。
不僅如此,這汝南侯就跟瘋了一般,他還跑去插手大理寺的案件。
大理寺的人自然不服,可偏偏汝南侯卻罵大理寺無能,連個冷霜娥都看不住,將人放跑了,才遇見了常遠。
也就發生了后面這一系列的事情。
汝南侯不僅在大理寺里罵,還在大街上罵,在朝堂上罵,罵得大理寺的人看見他都不自覺把腦袋給低下來了。
大理寺卿本想著忍他一忍,結果汝南侯在大理寺瞎破案,非要指著瞎子說人家是小偷,指著禿頭罵人家花和尚,鬧得整個大理寺雞飛狗跳。
于是,大理寺的人受不住了,只求陛下管管這汝南侯。
皇帝更加頭疼了。
再這樣下去,自己若不想想法子,汝南侯他能把整個朝堂都攪翻了。
恰好,西寧那邊有人鬧事,皇帝一琢磨,便派汝南侯去了蜀州。
蜀州后方百來公里便是西寧,汝南侯去了蜀州,整個汝南侯府正好可以鎮守西寧。
皇帝算盤倒是打得好,他一下圣旨,這邊汝南侯府便開始整裝出發了。
皇帝這邊品出一絲不對味來了。
他召梅凌然進了宮。
汝南侯要陪著梅凌然一起,梅凌然卻讓他在府中待著。
汝南侯道:“凌然啊,你一個人去為父怎么放心呢,為父想想,這一段時間為父確實鬧得太過了。”
梅凌然道:“鬧得過了也是您聽了孩兒的意見,若是有什么事,陛下只管怪罪我一人便是了。”
“可事情到底是我辦的,你都不知道,我在大理寺發瘋時有多爽。”
汝南侯一想到自己將大理寺那群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便覺得痛快。
可事后一想,自己當時好像沒收著點,會不會給兒子惹來麻煩了。
梅凌然好笑道:“放心吧,父親,人生難得痛快罵他一場,兒子能幫您兜得住。”
其實這一切,全是父子倆的算計當中。
只有發了瘋,惹煩了陛下,他們汝南侯府才能順利離開京城。
眼下,想必陛下已經看出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了,所以,這才要召見梅凌然。
汝南侯不放心,想陪同梅凌然一起去,梅凌然可不讓他一起跟著,他直接自個去了宮里。
溫夫人和汝南侯兩人自然是擔憂不已了,倒是江沅滟抱著小安樂,笑道:“母親,父親,你們放心吧,夫君他一定平安歸來的。”
她對梅凌然有信心。
更何況,她隱約覺得,陛下他知道梅凌然的真實身世,更不會拿梅凌然怎么樣。
果然,梅凌然去了宮里,皇帝倒也未發難,只讓人準備了圍棋。
“來,陪朕下一局。”
梅凌然恭敬不如從命,他執黑子,對方執白子,兩人在棋盤上較起勁來。
一局棋下完,外面天色已經黑了。
原本君臣兩人在棋盤上殺了個你死我活,可到了最后一步時,梅凌然還是棋差一著,輸了。
梅凌然拱手抱拳道:“陛下英明,論棋藝凌然不敵。”
皇帝卻笑道:“你小子啊,能與朕在棋盤上殺了這么久,又輸給朕的人,整個朝廷之上也就是你一人了。”
梅凌然笑了笑,不置可否。
皇帝目光深深看著他,突然話鋒一轉。
“凌然,你恨朕嗎?”
梅凌然頭微微低下,道:“陛下,您是天子,微臣怎么會恨您?”
皇帝臉上的笑意漸淡,他放下手中的棋子,道:“是啊,朕是天子,可這普天之下,唯朕一人高處不勝寒。”
梅凌然安靜聽著。
也許曾經某一刻,他有過恨意。
但更多的時候,他很慶幸自己能生長在汝南侯府。
皇帝又問道:“這次,你與汝南侯,你們父子倆合起伙來擺了朕一道,真打量著朕不知道呢?”
“陛下,”梅凌然面色平靜道:“微臣并不認為這是擺了您一道,朝廷上并不需要我父親,相反,西寧需要微臣,不管是在朝中,還是在西寧,微臣父子都會為大鄴盡忠盡責,不是嗎?”
梅凌然一句反問,令皇帝面容微微錯愕。
隨即,皇帝一笑。
“你果然很像她。”
至于像誰,皇帝沒有明說,梅凌然也沒有追問。
皇帝又道:“真想去西寧?”
梅凌然道:“并非微臣想去,而是西寧需要微臣,如今太子與二皇子之爭,已經讓西寧的蠻人蠢蠢欲動。既然如此,微臣便愿意去將他們鎮壓住,以守衛我們大鄴一方安寧。”
“好。”
皇帝看向梅凌然的目光,再次浮現出了欣賞之色。
不過,皇帝眼中愁色并未消去。
他道:“凌然,你覺得太子和二皇子,他們誰更合適做儲君?”
梅凌然道:“當然是太子。”
梅凌然連一絲猶豫都沒有,便給出了答案,這倒是令皇帝驚訝。
皇帝問道:“為何是太子?”
“太子是陛下您親自選的儲君,不是嗎?”梅凌然面色平靜的述說著事實。
皇帝一怔,這才恍然,他心酸一笑,道:“當初選擇太子,也是情勢所逼。”
“不管當初為何選擇太子,可陛下您已經選了太子。”
梅凌然一句話,倒是令皇帝深入了沉思里。
是啊,儲君乃是國之根本,若隨意動搖,只怕于江山社稷不利啊。
“陛下,若是無事,微臣告退了。”
梅凌然開口,皇帝目光中流露出一絲不舍。
“再陪朕殺兩局,如何?”
“天色已經不早了,微臣若是沒有早些回去的話,只怕府中人擔憂,日后微臣有機會,再陪陛下好好下一局吧。”
皇帝看得出來,梅凌然并不愿意久待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
這孩子……到底是與自己生分了。
就在梅凌然轉身離去的片刻,皇帝不死心道:“凌然,你當真不恨朕嗎?”
梅凌然腳步微頓,低聲道:“微臣為何非要恨陛下呢?”
他一句反問,更令皇帝心緒復雜。
是啊,為何非要恨他呢?
是恨他生而不養?還是恨他對汝南侯夫婦的算計?
皇帝只知道,自己對這個孩子有太多的虧欠了。
“陛下,凌然別無所求,只有一事求您。”
“凌然,你只管說。”皇帝激動開口,他就怕這孩子別無所求,只要但凡他還求一件,自己便要滿足他。
梅凌然道:“請陛下保護我們汝南侯府,讓侯府以后子嗣昌盛,綿延不絕。”
皇帝瞪大眼,滿臉震然。
自己背后使的那些手段,還是叫這孩子知道了?
梅凌然繼續道:“微臣只求這一件事,還請陛下準許。”
皇帝沉默片刻,隨即點頭:“好,朕準了。”
梅凌然松了口氣,他嘴角微微上揚,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沒有一絲不舍和留戀。
看著梅凌然大步離去的背影,皇帝面容一瞬間染上了滄桑之色。
皇帝心中明白,這孩子……從來沒有與自己親過,縱然自己是帝王又如何,在梅凌然心中,汝南侯府才是他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