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從房間外響起敲門聲。

“請進。”

真澄輕聲說完后，門軸旋即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滯重地搖顫著周圍的浮塵和空氣，推門走進來的是瀨野麻美。

低垂的視線里看見一雙裸足朝自己走過來，麻美不喜歡穿襪子，總是習慣露出的雙腳雪白纖細。

“真澄君，別沒精打采的樣子，振作一點。”

麻美看著真澄低眉斂眼，呆怔躺在床上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后說道：

“晚飯已經做好了，下來吃飯吧。”

“嗯。”

真澄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又問道：“黑川走了嗎？”

“還沒。”

言畢，她又是一聲嘆息，似乎很傷腦筋的樣子，

“你的這位前……”，說到一半，麻美突然臉色猶有余悸地改口道：“……女友，比我想的還要沉重呢。”

“……”

沉默好半晌，真澄嘆息：“……我以為我和她說的很清楚了。”

下一刻，他猛地從床上支起身體——

“真澄君，你要去干嘛？”

“再一次拒絕她。”

“等一下！”麻美焦急地攔住他，語氣慌張：“真澄君，堅決地了斷舊情是正確的沒錯，但也要考慮一下具體情況。”

“什么意思？”

“就是那位澪小姐。自從你傍晚說了那些話后，她就始終坐在一樓，低著頭一聲不吭，怎么叫都沒反應。”

“我擔心你再次去刺激她，會發生很危險的事情。”麻美語氣不安地說道。

“黑川不是會輕賤自己生命的那種人。”

這句話說完后，真澄不禁在心里嘲弄自己，他只與黑川相處過幾個月的時間，居然就敢這么篤定地下判斷。

想必是黑川澪沉重且卑微的付出感情，讓自己產生了妄自尊大的傲慢。

愛人的人是易被傷害的，因為她是向對方完全敞開的。

既然如此，自己就更應該快刀斬亂麻才行。

思緒在腦海里轉了一圈后，抬頭見到麻美傻眼的表情。

“真澄君，我說的危險……”她欲言又止。

“怎樣？”

“……算了，沒什么。”

麻美輕輕搖頭。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

“誒，凜音小姐做了炸豬排啊，看上去很美味呢。”

餐桌前，黑川澪面露溫和的笑容，從唇瓣間吐出的語聲，與平常并無二致。

裹著金黃色面衣的炸豬排散發出剛炸好的香氣。

“我開動了。”

她拿起筷子，若無其事地雙手合掌后，將豬排和高麗菜絲淋滿醬汁，帶著溫暖甜味的白米飯溫柔地包住因醬汁而變得味道濃厚的炸豬排，送入口中。

金黃酥脆的面衣，裹著因經過事先處理而口感柔嫩的厚切肉排，里脊肉本身的脂肪滲出，與鮮美的肉汁混合在一起。

黑川澪整個人先是一僵，似乎過了一秒才回神，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眉眼帶笑地贊美道：

“真是了不得的美味呢，凜音小姐，您的料理水平果然很高。”

“謝謝。”凜音淡淡回應道，繼而慢悠悠地喝了口味噌湯。

真澄怔怔地凝視著那張熟悉的臉，除了漂亮的眼眸周圍略微泛紅，似乎完全沒受到剛才他那番話的影響。

“為什么？”他輕輕嘆息。

“——我不是說過嗎？親愛的。”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了」。”

對于她強烈的感情，和擺出的一副死纏爛打的姿態，真澄沒來由地生出一股惱火的情緒，冷聲道：

“隨你的便。”

慍怒的話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后，真澄又覺得語氣有點重，于是下意識地說道：

“抱歉。”

“嗯。”

黑川澪輕輕頷首。

“都是你的錯呢，真澄。”

她平靜地說出這句意料之外的話，讓真澄錯愕地抬起頭，其他幾個女生也把視線轉向黑川澪。

只有羽川海月不受影響，還在咯吱咯吱地咬著豬排。

“果然，如果不是真澄的話，根本就不會到這個地步。”

她用冰冷徹骨的語氣說出責怪的話后，雪白的喉嚨短促地震顫了一下，緊接著便恢復到了以往的柔和。

“那么，能否請你好好承擔起這份錯誤帶來的責任呢？”

黑川澪歪曲面孔，微笑著問道。

“你想要什么？”

“讓我住在這里，就可以了。”

黑川澪輕笑，繼而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東京的公寓已經被我退租了，我想在神戶「迷惘」一段時間，就像你第一次在東京遇到我那時一樣。”

“那也不用非住在繁星……”

“是真澄的話就能理解吧。”

她準備的理由很充分：“找房子有時會發現根本不存在的假房子，或者是寫著虛假條件的房子，面對無理的房東，你本以為是盟友的租房中介也可能會背叛你，就像一場吃人或被吃的謊言游戲呢。”

這些都是實情，在東京有過租房經歷的真澄無可辯駁地點了一下頭，又搖搖頭說道：“我可以介紹靠譜的房東給你——”

“可我現在身無分文了哦。”

黑川澪輕飄飄地打斷他。

“付錢給搬家公司后，我身上的存款就只剩下10萬円而已，房租，禮金，敷金……這些根本不夠吧，支付完剩下的錢也不夠我活下去了。”

“只要打工賺到錢，找到合適的房子后，我就會搬出去的，怎么樣？”

真澄頓感頭疼地扶額，看來在從東京出發之前，黑川就打定主意，孤注一擲地要住進繁星。

如果拒絕她，以黑川的性子，難以想象她會做出什么事來……而且無論如何，真澄也做不到如此絕情。

說到底，這本來就是他釀下的錯誤，對于黑川澪，他始終懷有一份愧疚。

真澄嘆息了好幾次，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凜音，在幾個女生里，神代一直是負責拿主意的人。

察覺到他的視線，凜音張開唇瓣，淡淡地說了句“你決定就好。”，把決定權交回到了真澄手上。

黑川澪刺在臉上的視線好痛，他深深吸進一口氣后，傍晚時一直壓抑的情感糾纏于胸。

真澄最終心事重重地點了頭。

蜜金色長發的少女露出滿足的笑。

◇

“嘩啦——”

水龍頭被擰開到最大，洶涌的水流聲和“嗡嗡”的悶響，掩蓋住在盥洗室發生的聲音。

“嗚嘔……”

蜜金色長發萎靡，身上傳來一陣厭惡感，黑川澪不住地嘔吐著。

并非是吃了油膩的食物，也不是因為身體不適。

而是某種漆黑而粘稠的東西，從心中的容器溢了出來。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明明不是真澄的錯！

真澄不需要向我道歉的！

要道歉的是我才對！利用你對我的愧疚死纏著你不放，對不起！

但是如果這樣能陪在你身邊的話……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這樣的自己好惡心！

黑川澪感覺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旋即更加劇烈地嘔吐起來。

“嗚嘔……”

不知過了多久，她擦掉唇角流出的涎液，走到水池邊，清洗嘴邊的痕跡。

湍急的水流淌過肌膚，冰涼的水溫，讓原本仿佛被烈焰吞噬的紙一般的理智漸漸恢復。

黑川澪的視線緊緊攥著鏡面映出的自己：鏡子里，蜜金色長發的美麗少女，也用漆黑無光的雙眸牢牢鎖住她。

她不自覺地磨動臼齒，發出嘎吱的鈍響。

“最后一次……”

幾不可聞的呢喃消弭在排水管的嗚咽里。

最后一次。

這是最后一次了。

她要在這段「迷惘」的時間里，利用這僅有的最后一次機會，讓真澄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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