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虎口殘留的解剖刀繭痕深深陷進肥皂表面,指節因用力而泛起青白,像浸過福爾馬林的標本。
門外腳步在解剖室編號牌前稍作停頓,銅制門牌"丙-17"的銹斑簌簌落在程墨白后頸。他迅速將微型膠卷塞進肥皂氣孔,棕櫚油混合的椰香瞬間覆蓋化學藥劑的腥膻。硬毛刷擦過指甲縫時帶起暗紅血痂,停尸柜方向突然傳來尸體腕帶金屬扣墜地的脆響。
"佐藤醫師還在里面?"生澀的漢語混雜著三八式步槍槍托撞墻的悶響。程墨白將刷毛浸透消毒水,泛紅的指尖在顫抖中保持著外科醫生的穩定,喉結隨著門外對話起伏滾動。顯影液在搪瓷托盤邊緣凝成琥珀色淚滴,而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已撕開死寂,冷氣裹著櫻花與硝煙的混合氣息涌入更衣室。
門被推開剎那,程墨白正對著穿衣鏡調整醫師帽角度,鏡面映出門外中尉領章上的櫻花刺繡。他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掃過顯影托盤,濺起的水珠在鎢絲光下如碎鉆迸射。中尉目光掃過肥皂上未干的指紋,突然伸手去抓解剖刀柄——那柄剛劃過編號銅牌邊緣的利刃,此刻正泛著京都老鋪特有的鎏金紋路。
"八嘎!"中尉的呵斥被走廊回聲撕成碎片,程墨白垂眸間瞥見對方皮帶頭未系緊的旭日徽記。白大褂衣角掃過停尸柜把手的瞬間,中山教授佝僂的身影已從晨霧中凝結而出,中佐階級章的櫻花紋在鎢絲燈下泛著冷鐵光澤。老人枯枝般的手掌按住中尉步槍扳機護圈,黃銅紐扣上的霜花在體溫里綻成六邊形?!澳愠鋈ィ瑢嶒炇业氖聞杖坑晌冶救素撠煟銈冎恍枰撠煴Wo實驗室的安全。”看著威嚴的中山教授,中尉立正敬禮,恭恭敬敬的出去了。
“你隨我來,”中山教授對程墨白說道,程墨白默默的跟著中山教授進入專用實驗室。
專用實驗室的鐵門開啟時,寒氣如白刃劈面斬來。程墨白睫毛瞬間結出冰晶,呼吸在防毒面罩里凝成細小的冰珠,滾落在鼻尖時帶著福爾馬林特有的苦杏仁氣息。六個圓柱形玻璃罐在零下二十五度的空氣中吐著白汽,罐內懸浮的嬰兒標本被凍成琥珀色,蜷縮的四肢保持著生前最后的痙攣姿態。
"滿洲雙胞胎-1938"的標簽在罐體結霜,字跡像血珠滴落在雪原。最近那具標本的臍帶還連著胎盤組織,紫黑色的淤血在低溫下呈現出詭異的金屬光澤。程墨白注意到所有標本后頸都烙著六芒星烙印,那是關東軍731部隊特有的標記。中山教授調整著呼吸面罩的濾毒罐,老繭縱橫的手指劃過某個標本的眼瞼,那里凝結的冰粒恰好遮住未閉合的瞳孔——像極了去年冬天哈爾濱郊外,那些凍僵的蘇聯戰俘眼中最后的淚光。
"這是你要的低溫實驗數據。"中山教授從冷藏柜底層抽出一沓牛皮紙文件,冰晶簌簌落在實驗臺邊緣,凝結成細小的珍珠。程墨白接過文件時,冷霧在防毒面罩上凝成白霜,老教授殘缺的右手在晨光中泛著青白——小指第二指節處愈合的疤痕像被利刃削平的蠟燭,蠟油早已凝固成暗褐色的痂。
文件封面的火漆印泛著血腥氣,裝訂線殘留著關東軍特制的紫銅絲光澤。程墨白翻動紙頁時,喉結在防毒面罩里滾動著咽下冰碴,突然在末頁右下角的墨漬處停住。那抹墨痕在零下二十五度的空氣中凝固成玄色琥珀,邊緣暈染的紋路分明是父親慣用的狼毫筆鋒。當他用鑷子夾起紙頁對著觀察窗時,晨光穿透墨漬,在冰花凝結的玻璃上映出個遒勁的"山"字,像極了哈爾濱老宅密室里的密信標記。
中山教授的呼吸聲突然加重,程墨白指尖一顫,紙頁邊緣掃過離心機銅盤,發出清越的金屬顫音。老教授枯枝般的手掌按住他腕部,顯微鏡的銅質調焦輪在兩人之間泛著冷光。"程君可認得這墨痕?"沙啞的京都腔調裹著白霜,程墨白望著老人渾濁瞳孔里晃動的倒影,突然想起昨夜截獲的電文:大和丸明日抵滬,**樣本需經吳淞口三號泊位。
離心機銅盤在低溫中發出細碎的冰裂聲,中山教授突然改用標準中文,聲線像手術刀劃過冰面:"這些標本今晚要運往長崎。"他摘下方框眼鏡時,防毒面罩的呼吸閥噴出白霧,鏡片反光恰似北海道海面的浮冰,將眼底涌動的暗流盡數封存。實驗袍袖口掃過恒溫培養箱,凝結的霜花簌簌落在"大和丸"航行圖殘片上——那抹血跡般的朱砂航線正貫穿吳淞口海域。
"特別運輸船'大和丸',你知道的。"尾音墜地時,程墨白后頸汗毛倒豎,仿佛有冰錐刺穿白大褂直抵脊椎。離心管中的液態氮開始沸騰,翻涌的白汽裹著教授殘缺的右手,那截小指缺失的疤痕在冷光中突然扭曲成731部隊的標志——蛇形手術刀正纏繞著嬰兒標本的臍帶。
深夜十一時的標本室冷得連呼吸都會結晶,墻面積結的霜花如冰川斷層般層層疊疊。程墨白握著偷來的黃銅鑰匙,齒痕深深咬進掌心——這是父親留在哈爾濱保險庫的遺物。當"A級特殊病理樣本"的冰柜密封鎖發出腫瘤破裂般的脆響,液態氮的白霧如北極熊的利爪將他撕扯進零下四十度的深淵。
霜氣翻涌間,他看見不該存在的東西:蜷縮在凍存架后的活人,酷似林雪。女人的長發結滿冰棱,睫毛上的霜花隨喘息簌簌墜落,三根透明輸液管從頸動脈探入,淡藍色抗凝劑在極寒中織成冰蠶絲網。她鎖骨下的731部隊烙印泛著青紫,凍傷的指尖正無意識抓撓著冰面,劃出七道深淺不一的刻痕。
"他們...用我們...測...耐寒極限..."戰栗的尾音撞在離心管架上,震落幾粒凍成藍寶石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