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鉑金絲網覆蓋前額葉的位置……"她的指尖沿著膠片邊緣摩挲,在"周墨海"簽名處留下半月形指甲痕。程墨白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銀戒的戒面凹陷,如果鑲嵌一枚軍統專用自殺毒膠囊的話,膠片邊緣的咖啡漬突然泛起漣漪,程墨白用力搖了搖頭,試圖甩掉這些焦苦。
煤油燈芯爆出燈花,將周墨海模糊的身影投射到霉斑墻面。程墨白盯著那截缺失的左手小指,恍然看見鼓樓醫院天臺滴落的血珠,正順著銀戒紋路滲進紫金山地下室的地圖。林曼婷突然將膠片貼在眉骨疤痕處,暗室顯影般的,他看見她瞳孔里浮出觀測臺頂樓的星軌,回憶起在周府見過周墨海的雪茄灰燼也帶著鉑金絲網的金屬光澤。
"手術記錄最后一頁……"她的聲音發顫,鑷子尖懸在"腦白質切除完成"的字樣上。程墨白摸到棉襖夾層里的玻璃底片,安本教授的筆跡正在體溫里灼燒。膠片突然發出細碎的爆裂聲,如同731部隊實驗日志在火盆里蜷縮的呻吟。林曼婷的短發在煤油燈下泛起靛藍光澤,發梢掃過程墨白腕骨時,他嗅到苦艾酒混著神經毒素的甜腥——那是張明遠后頸植入的膠囊正在紫金山地底緩慢溶解的氣味。
皮質筆記本在霉斑桌面上攤開時,發出垂死蝴蝶振翅的脆響。程墨白用顫抖的指尖撫過封皮裂紋,那是從奉天到南京的鐵路線上,被鋼軌震顫皸裂的歲月年輪。油燈昏黃的光暈漫過最后一頁,朱砂字跡在潮濕里洇出暗褐色的淚痕,宛如父親臨終前從白大褂口袋滲出的血漬。
"解毒需**至親之血,每日200cc,連續七日。"字跡在雨水滲入的霉斑中扭曲,程墨白仿佛看見安本教授握筆的手在顫抖,鋼筆尖三次劃破宣紙,朱砂混著淚滴在"至親"二字上凝結成痂。
油燈芯"噼啪"炸響,驚醒了筆記本夾層里的秘密。程墨白摸到扉頁的凸起,用匕首挑開縫線,半片干枯的紫蘇葉飄落——七年前的端午,父親在鼓樓醫院病房窗臺上種的藥草,如今葉脈間還卡著磺胺藥粉的結晶。霉味突然混進福爾馬林的刺鼻氣息,他看見紫蘇葉背面用針尖刺出的摩斯密碼,正是紫金山地下室的逃生路線。
雨珠順著瓦當滴落,在"200cc"的字樣上鑿出暗褐色的彈孔。程墨白蜷起染血的左手,紗布滲出的赤褐色在筆記本封皮洇成梅花狀血漬。油燈突然搖曳,將程墨白的影子投在霉斑墻面。他看見自己舉著輸液管,另一端連著父親漸漸冷卻的軀體,暗紅的血滴正順著管壁刻度,在紫金山地底譜寫著某種古老的契約。
油燈火苗驟然收縮成猩紅珠粒,三聲貓頭鷹的嘯叫刺穿雨幕。第一聲如鋼針劃過紫銅棺蓋,第二聲似鍘刀砍斷脊髓神經,第三聲若手術刀剖開冰面——地下黨約定的"死神三重奏",帶著最高危機特有的金屬顫音。林曼婷后頸肌肉瞬間繃成鐵弦,虎口紗布滲出的血珠在霉斑墻面暈開,竟與墻縫里鐵銹色的骷髏頭圖案重疊。
程墨白聽見自己太陽穴血管搏動如摩爾斯電碼,腰間的匕首突然發燙。去年平安夜,這把匕首沾著鼓樓醫院窗臺的積雪,此刻卻嗅到憲兵隊黑靴踏碎雨花的硫磺味。林曼婷的耳垂在昏暗中泛起珍珠母貝的冷光,那是他親手取子彈留下的疤痕,此刻正隨著貓頭鷹尾音輕輕顫動。
霉斑突然簌簌剝落,墻面露出暗褐色的彈孔疤痕。窗外雨絲凝成銀針狀,斜斜刺入青磚縫隙,發出鋼針刺穿骨髓的銳響。
五輛摩托車引擎在雨巷深處炸響,聲浪碾過青磚縫隙里的蕨類植物,震碎窗欞上懸垂的雨珠。林曼婷的瞳孔收縮成兩點星火,文件入炭盆的瞬間,火苗躥起丈余高,吞沒她眉骨疤痕投下的陰影。程墨白看見她臉頰被火光鍍成金箔,發梢飄落的灰燼與焚燒的機密文件共舞,宛如去年平安夜鼓樓醫院天臺飄落的雪霰。
"兩小時前憲兵隊截獲了電報。"她從床底拽出油布包裹,粗麻纖維磨擦青磚發出蛇蛻般的嘶鳴。包裹沉甸甸墜在霉斑桌面,散發陳年檀香混著冷鐵的氣息——程墨白突然意識到這是戰國銅鑒內壁的銅綠味道,升騰的火苗如同他現在的心跳。
摩托車引擎聲突然變調,混入金屬刮擦的銳響,下一刻,大批日本憲兵就會隨著密集的軍靴聲沖進小巷,安全屋就會變成兩個人的密閉棺材,此時,沖出安全屋已經不是明智的選擇,只希望外圍的組織人員能夠拖延更多時間,方便程墨白銷毀所有的資料。
兩套日軍制服在油布上展開時,程墨白嗅到樟腦混著血腥的陳腐氣息。肩章編號"1644"在煤油燈下泛著冷鐵光澤,宛如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地牢鐵門上的冰棱——那數字分明是烙在周墨海手術刀柄上的印記,此刻卻化作毒蛇的復眼,在昏黃光暈里緩緩轉動。
林曼婷將手指插進短發,發梢垂落的煤灰與滲血的紗布糾纏成綹。她往臉上抹煤灰的動作像在涂抹陣亡通知書,指縫間漏下的炭粉簌簌落在軍裝銅扣上,竟與731部隊焚化爐的灰燼保持著相同的顆粒密度。
下水道地圖在她掌心攤開,羊皮紙邊緣浸著紫金山地下河的腥氣。朱砂繪制的逃生路線在"香鋪"位置突然折成銳角。林曼婷將煤油燈往炭盆傾倒的瞬間,程墨白看見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日軍制服的銅扣正卡在胸骨位置,宛如周墨海手術刀留下的金屬縫合線。
下水道腐臭的瘴氣裹著爛魚內臟的腥甜,程墨白的軍靴突然陷入某種軟膩的觸感。手電筒光束劈開漆黑水面時,一具浮腫的尸骸從垃圾堆中浮起,軍裝前襟的彈孔如同第三只瞳孔——標準的"三八大蓋"貫穿傷,暗紅色創口邊緣翻卷著白骨碎片,像朵開敗的地獄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