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燒制成功的消息一夜之間飛遍了整個杏花坳。
有了這批品質遠超官窯的上等青磚,村民和工匠們仿佛已經看到了蘇知意那座宏偉的青磚大瓦房拔地而起,屹立在這片曾是亂葬崗的土地上成為一個不朽的傳奇。
整個工地上的熱情被推向了新的頂峰,人人臉上都洋溢著與有榮焉的燦爛笑容,干勁十足。
地基也早已按照蘇知意的規劃挖掘夯實,一車又一車的青磚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工地旁,如同一座座青色的小山散發著沉穩而堅實的氣息。
這日,蘇知意見時機成熟便讓栓子將村里所有能請到的木匠師傅連同她自己買來的人手中有木工手藝的全都召集到了工地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為首的是村里手藝最好的老木匠,王大伯。他年過五十,一雙手布滿了老繭和刨花留下的細小傷痕,是這附近十里八鄉公認的木工好手。此刻,他正和其他十幾個木匠一樣滿臉好奇又敬畏地看著蘇知意。
“東家,您把我們這些木匠都叫來,可是要準備上梁了?”王大伯笑呵呵地問道,語氣里滿是期待。
“王大伯,各位師傅,上梁還早了點。”蘇知意笑了笑,清澈的目光掃過眾人,“磚石為骨,木料為魂。咱們的房子要蓋得又快又好,這魂就得靠各位師傅了。”
她說著對秦媽使了個眼色。
秦媽和周叔二人抬著一個長長的卷軸小心翼翼地走到空地中央,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緩緩將卷軸展開,用青磚壓住四角。
那是一幅比之前任何一張圖紙要更大、更加復雜、也更加精細的圖紙。如果說之前的地基圖、知意窯圖只是勾勒了輪廓,那眼前這張圖紙則將房屋的每一個細節都**裸地剖析了出來!
“我的老天爺……”一個年輕木匠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圖紙之上密密麻麻地畫滿了各種他們看得懂又看不懂的線條和符號。大到房屋的整體結構、房梁的交錯穿插,小到一個窗欞的紋路、一扇門的合頁,都被標注得清清楚楚。
最讓他們這些木匠頭皮發麻的是圖紙上那些被放大、剖開的局部結構圖。
“王大伯,您快看這個叫燕尾榫?兩塊木頭就這么一公一母地嵌進去,不用一顆釘子就能鎖死?”一個木匠指著一個精巧的榫卯結構圖滿臉的不可思議。
王大伯湊過去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他當了一輩子木匠,只知道用常見的幾種榫頭固定,何曾見過如此鬼斧神工的設計?那圖紙上的燕尾榫嚴絲合縫宛如天成,光是看著就覺得無比牢固。
“還有這個……這根主梁下面為什么要加這么一道斜著的支撐?這不合規矩啊!這不是多余了嗎?”另一個老師傅指著一處承重梁的設計百思不得其解。
“不對,不對!你們看這條線!這圖上說這道斜梁能把主梁上所有的力,都均勻地分散到兩邊的承重墻上!天啊,這是誰想出來的?簡直是天才!”周叔雖然是老兵但也曾參與過軍中壁壘的修建,對力學結構略有了解,他看著圖紙上的標注眼中滿是震撼。
而最讓眾人頭暈目眩的是那副專門描繪地龍火墻的剖面圖。墻壁和地面之下無數條火道縱橫交錯,如同人體的經脈復雜得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腦袋要炸開。
“這……這地龍的道,怎么還分主道和分道?這墻里的煙道,為何還要拐九個彎?這要是砌錯了任何一處怕不是整面墻都要塌了?”
“是啊!這活兒怎么干啊?”
原本還信心滿滿的木匠們此刻圍著圖紙,一個個眉頭緊鎖交頭接耳,臉上的興奮和期待漸漸被凝重和茫然所取代。他們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張房屋圖紙,而是一本無法破解的天書。
蘇知意將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王大伯作為所有木匠的代表滿臉羞愧地走到了蘇知意面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艱澀地開口:“東家,恕我們這些老家伙眼拙,您這份圖紙實在是太精妙了,簡直是神仙手筆,我們看不懂更不敢下手啊!”
他這話一出,其他木匠也都紛紛低下頭,臉上是混雜著敬畏和無力的復雜神情。他們一輩子都以自己的手藝為傲,可今天在這份圖紙面前,他們引以為傲的經驗和手藝竟顯得如此淺薄和可笑。
“是啊,東家,這上面的榫卯我們見都沒見過,做不出來啊!”
“這梁柱的搭法跟祖師爺傳下來的口訣完全不一樣,要是蓋塌了我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呀!”
工地上原本火熱的氣氛仿佛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瞬間冷卻了不少。村民們也看出了門道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開始擔憂起來。
磚是好磚,可要是沒人能用這好磚蓋出神女想要的房子那又有什么用?工程眼看就要陷入停滯。
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幸災樂禍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蘇大強正提著兩只空空的糞桶站在茅廁旁,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和得意。經過這些天的勞動改造,他雖然看著狼狽但那惹人厭的本性卻絲毫未改。
“哈哈哈哈!我當是什么事呢!鬧了半天,是畫了些沒人看得懂的天書啊!”他陰陽怪氣地嚷嚷道,“畫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沒人蓋得出來還不是白搭!蘇知意,你那青磚大瓦房,我看還是在夢里蓋吧!”
他這話一出,本就有些浮動的人心更是騷動起來。
周叔和栓子見狀急得滿頭大汗,立刻上前呵斥蘇大強并努力安撫眾人。但技術的壁壘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不是幾句安慰就能搬開的。
秦媽擔憂地走到蘇知意身邊低聲道:“姑娘,要不簡化一些?就按尋常的法子蓋,也能蓋出不錯的青磚房。”
蘇知意緩緩搖頭,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掃過那些因為畏懼和不解而退縮的工匠,最后落在那張傾注了她無數心血的圖紙上。
她平靜地站在那副巨大的圖紙前,她看著眼前這些面露難色、滿心惶恐的木匠,又看了看遠處那些開始竊竊私語、面露憂色的村民。
她知道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后遇到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技術壁壘。它不像人心的貪婪可以靠雷霆手段鎮壓,也不像天災之危可以靠空間神跡化解。
這是知識與經驗的鴻溝,是時代局限性的體現。
她要建的不是一座簡單的豪宅,而是一個時代的標桿,一個能庇佑家族百年的堅固堡壘。地龍、火墻、抗震的榫卯結構……這些缺一不可。
她沒有因為眾人的退縮而憤怒,也沒有因為蘇大強的嘲諷而動搖。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群束手無策的木匠,看著他們眼中既渴望學到真本事,又害怕承擔失敗后果的復雜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