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硯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那倆壯漢一咧嘴,昏暗中的人影便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兩人的面容也在燈光下變得清晰起來。
“海子哥,杰哥。”周硯心頭一松,笑著招呼道。
這倆壯漢是他堂哥,大伯家的二兒子周海和二伯家的大兒子周杰。
他爸有四個兄弟,上面三個伯父各生了兩個兒子。
因?yàn)闅⑴5木壒?,他們老周家不光不缺吃的,也不缺肉,所以他的堂哥們個個長到一米七五以上,都很壯實(shí)。
在周村,就沒有敢欺負(fù)老周家的人。就算是公社的二流子,也得避著走。
畢竟老周家的人可是天天見血的,一身牛都能按得住的蠻力,腰上還別著剔骨刀,不好惹。
“好久沒碰見你了,聽說你跳河救了副廠長的外甥女,女方以身相許,證都領(lǐng)了?”周海咧嘴笑道。
他和周硯差不多高,但比周硯體型大近一倍,皮膚黝黑就像是一頭黑熊,看起來壓迫感十足,但笑起來又讓人覺得踏實(shí)可靠。
“啥時(shí)候喝喜酒???到時(shí)候三哥給你搶親去,哥一個能幫你喝倒一桌!”周杰也是憨厚笑道。
他比周海矮半個頭,但體型一樣健碩,臉圓圓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及肩的耳垂,看起來讓人覺得親切。
“???”
Σ(⊙▽⊙“a?
周硯一臉問號。
這又是哪里傳出來的謠言!
這下旁邊宰牛的全都放慢手里的活,紛紛向著周硯看過來,皆是一臉八卦。
這可是這兩天周村最火爆的話題,村口的情報(bào)中心每天熱烈討論,都說周硯攀上高枝,一家人都要雞犬升天了。
昨天傍晚趙鐵英回家,懷里抱著一堆友誼雪花膏、百雀羚冷霜和香煙,說是那城里姑娘送的,更是成了此事的一大佐證。
這可把村口那群婦女酸壞了,這兩天的紅苕稀飯都不香了。
但老周家的兄弟伙們樂壞了,要不是這兩天手頭的活都忙,早去鎮(zhèn)上找周硯問情況去了。
今天周海和周杰來幫忙殺牛,先前就聽四嬢說周硯要來拿肉,眼巴巴等著。
瞧見周硯騎著自行車來,連刀都沒放下就趕過來。
“沒有的事,人是我救的,人家講究,送了一輛二八大杠和一堆禮品答謝,哪還能讓人家姑娘以身相許啊?!敝艹庍B連擺手,非常嚴(yán)肅的辟謠道:“我還是如假包換的黃金單身漢?!?/p>
“真沒領(lǐng)證啊?”周海和周杰大失所望。
他們還惦記著喝喜酒的事兒呢,連紅包給多少幾兄弟都商量好了。
周硯是最小的兄弟,周沫沫還沒出生那會可是團(tuán)寵,雖然現(xiàn)在團(tuán)寵變成周沫沫,但幾兄弟對周硯還是非常關(guān)心愛護(hù)的。
“真沒有,人家姑娘清清白白的,可不能壞了人家的名聲?!敝艹帗u頭。
“那是,那是?!敝芎:椭芙苓B連點(diǎn)頭,這事含糊不得。
其他人聽到這話,則是若有所思。
看來謠言還是不可信啊,周硯沒能攀上高枝,讓他們心里多少平衡了幾分。
“這就是送你的新車?看著真不錯,比我那輛除了車鈴哪哪都響的八手車強(qiáng)多了。”周杰轉(zhuǎn)了話題,目光落在周硯的自行車上。
“嗯,鳳凰PA-18型,挺好騎的。”周硯笑著點(diǎn)頭,“杰哥要不要兜兩圈?”
“那我可不客氣了?!敝芙馨训锻芎J掷镆蝗秩ヅ赃叺乃鞍咽窒锤蓛?,這才從周硯的手里接過車把手,騎著自行車在場壩上兜了兩圈便回來,踩下腳撐,連連贊嘆道:“這車真好騎!等我攢夠了錢,也要換一輛新的!”
男人對車的執(zhí)念,從自行車年代就已經(jīng)有一定的展露。
“杰哥,你們最近賣湯鍋生意怎么樣?”周硯看著周杰問道。
周海和周杰平時(shí)幫著家里殺牛,還合伙賣湯鍋。
這生意多是周杰在負(fù)責(zé),他看起來更有親和力,也有做買賣的口才,周海負(fù)責(zé)打下手。
老周家四家人殺牛,這兩年的牛雜多讓周杰和周海負(fù)責(zé)擺攤售賣。
周硯要賣蹺腳牛肉,也不打算偷偷摸摸地賣,得先和周杰、周海說明了,免得以后兄弟間有嫌隙。
“最近天氣轉(zhuǎn)涼,生意還行,牛雜每天能賣個**成,剩的不多?!敝芙芸粗艹?,一臉誠摯道:
“周硯,你那飯店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好?要不你把店關(guān)了,跟我和海子哥一起賣湯鍋吧,一個冬天能掙個兩三百,又沒房租,攢個兩三年就能娶媳婦了?!?/p>
“是?。≡蹅冃值芤黄鸶?,你往攤子前一站,大姑娘小媳婦都樂意來吃?!敝芎R彩切Φ?。
周家老爺子抗美援朝的時(shí)候犧牲了,周老太把五個兒子拉扯長大,作為一名端水大師,把四個兒媳婦調(diào)教地服服帖帖,沒什么家宅不寧的腌臜事。
幾兄弟擰成一股繩互相幫扶,下一代的堂兄弟們也都處的很好。
周硯開飯店的事,他們老周家鼎力支持,各家都掏了錢。
眼看著飯店生意不好,他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平時(shí)不敢多說,怕周硯覺得他們要他還錢。
周硯心頭一熱,杰哥和海子哥是想拉他這個小兄弟一把,讓他一起賣湯鍋,就要把他和周海本來能得的錢拿出一份分給他。
這年頭誰掙點(diǎn)錢都不容易,夏天賣湯鍋是貼錢的,就指著冬天這幾個月賺點(diǎn)錢,這份坦蕩和情誼,讓周硯既陌生又感動。
“我現(xiàn)在改賣面條了,這兩天生意還不錯呢,一天能賣幾十碗面出去?!敝艹庍B忙道:“飯店靠賣面就能撐起來,其他菜我確實(shí)做的還不夠好,所以我想兼著賣湯鍋試試?!?/p>
“真的???”周杰和周海聞言皆是面色一喜。
“你想兼著賣湯鍋倒也不是不行,不過你的飯店開在紡織廠門口,紡織廠的工人們是有錢,但好像并不太喜歡吃湯鍋。”周杰撓頭道:“我們賣了兩年湯鍋了,很少見到紡織廠的女工來吃?!?/p>
“這事兒我媽也跟我說過,不過我覺得他們那是沒嘗過,我在飯店門口支口鍋,牛肉香味一飄開,他們聞著味就來了?!敝艹幮χ溃判臐M滿。
“行,那你早上忙完了騎車來攤位上找我們,我教你怎么做湯鍋?!敝芙芡皟刹剑瑝旱土藥追致曇簦骸拔医衲臧雅浞礁牧剂?,加了兩味中藥進(jìn)去,味道比咱們村其他賣湯鍋的都好,我全教你?!?/p>
“杰哥……”周硯心情有些復(fù)雜,哪有上來就掏心掏肺的,讓人怪不適應(yīng)的。
周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帶笑,“咱們親兄弟,啥也不用說,哥哥們都想看著你賺錢娶媳婦呢?!?/p>
“好,那我八點(diǎn)后來找你們?!敝艹廃c(diǎn)頭,這份兄弟情義他選擇接受。
三兄弟寒暄了幾句,周杰和周海便又忙去了。
周硯和其他叔伯兄弟打了招呼,往老周同志那走去。
牛已經(jīng)殺了,這會正在分肉,刀貼著筋骨間隙游走,精巧地避開經(jīng)絡(luò)結(jié)節(jié),在筋骨交錯處,輕輕一劃便迎刃而解,骨肉分離。
周硯在旁看了一會,深感庖丁解牛,誠不欺我。
周家五兄弟,除了他五叔都在宰牛,但要論技藝最好的,反倒是看起來最瘦弱的周淼同志。
看他宰牛,是極為賞心悅目的表演,用的全是巧勁,很少看到他費(fèi)勁揮舞大砍刀的場面。
“你媽洗牛雜去了?!敝茼惦S手劃拉了幾刀,四斤吊龍、三斤牛腩,在另外切了半斤吊龍。
還有幾根大牛骨便被他放到一旁的竹籃里。根本不用上秤,他的刀就是秤。
“剛剛我和杰哥、海子哥說了我打算賣湯鍋的事情,杰哥讓我一會去他那學(xué)?!敝艹幷f道。
“你不是說要做成藥膳?”周淼停下手里的動作。
“互相學(xué)習(xí)嘛?!敝艹幮Φ馈?/p>
“挺好,周杰做湯鍋還是有一手的,他的湯鍋比別家都賣得好?!敝茼迭c(diǎn)頭,繼續(xù)分牛肉。
周硯走到擺在一旁的背篼前,揭開小被子的一角,周沫沫躺在里邊睡的正香。
她年紀(jì)太小,放家里不放心,所以每次他爸媽出門殺牛都把她放背篼里背出來。
等了一會,趙鐵英提著一小籃牛雜從河邊上來,周硯便載著她和周沫沫回了飯店。
“坐車硬是輕松好多哦,背起背篼走到你店里來,腰桿都要斷了。”趙鐵英放下背篼,不禁感慨道。
“沫沫還是有這么重了嘛,以后我都騎車接你們上來。”周硯小心把周沫沫從背篼里抱出來,小被子帶出來一條香煙,疑惑道:“這煙不是讓爸帶回去抽了嗎?”
“他抽啥子煙,戒了!天天在家里抽,把我們娘倆煍?shù)眠^不得,還天天咳咳咳的,不讓他抽了!”趙鐵英撇嘴,又叮囑道:“這是好煙,你留著,要么拿去賣錢,要么拿來送人。”
“戒煙也好?!敝艹廃c(diǎn)頭。
煙少抽點(diǎn)是好事,不過看樣子昨天趙鐵英同志把煙拿回去是撐場面的,可把村里的老娘們羨慕壞了。
“記到,這可不是給你抽的!”趙鐵英盯著周硯,“要學(xué)好,不要學(xué)抽煙,不然老子腿給你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