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外。
幾個倭人正坐在一旁的茶攤內,焦急的朝著大街的另一邊看著。
他們不是正式的使團,所以連進入鴻臚寺等待的資格都沒有。
“小野君,這些唐人實在太傲慢了,陛下有意向他們交好,他們竟然這么對待我們,還是以前那個皇帝好?”
小野馬子身旁的一個中年倭人,眼中滿是不忿。
他說的以前那個皇帝,指著的是前隋的楊廣。
小野馬子回頭看了他一眼,警告道:“這里是大唐,請注意你的言辭,你不要以為大唐人聽不懂我們的語言!”
“而且楊廣他有什么好的,他派往倭國的那個使者那樣的傲慢,竟然要我們的陛下和他下跪行禮,那才是羞辱!”
雖然楊廣在迎接使臣這件事上確實很大方,可是他的桀驁也體現的淋漓盡致。
他派遣去倭國的那位使者,極其的傲慢,竟然說倭國的天皇只是隋朝外藩的王而已。
不承認他們天皇的事。
“裴使君嘛,他人不錯,還教會了我們使用筷子,還有他帶來的那個小桌子,天皇特別喜歡。”
那中年倭人有些懷念。
可他沒有注意到,小野馬子臉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了幾下。
他對很多來大唐的倭人都說過,以后回到倭國后,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支蹱是大唐人墊在屁股底下的。
因為他們的天皇,將那東西,當做了餐桌。
“那是不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是唐人的工匠,這段時間不知道為什么,唐人的那些工坊,都不讓我們靠近了。”
小野馬子哼了一聲,他來大唐不是為了什么筷子和餐桌的。
他想要的是大唐的盔甲和武器。
“如今天皇陛下病重,蘇我大臣想要擁立田村皇子為太子,當時那些蠢貨竟然要立山背大兄皇子,那個無才無德的紈绔之輩,他如果成為下一任天皇,一定會把倭國推入深淵!”
小野家向來和蘇我家同氣連枝。
當年第一位遣隋使,便是小野馬子的祖父小野妹子。
推舉他的人正是當時的大臣蘇我馬子。
為了感謝蘇我馬子,在小野馬子出生時,他祖父特意去求見了前者,為他求了名字。
所以小野馬子對蘇我家,更是推崇至極,覺得如今的大臣蘇我蝦夷,才是振興倭國的最好人選。
所以他才在大唐忍氣吞聲,為了能夠從大唐獲得更多好東西。
“大臣要為田村皇子立威,他要滅了對馬宗,然后伺機窺視百濟和新羅,只要能夠在大陸上占據一塊土地,那田村皇子便是當之無愧的下一任天皇。”
在場的這些倭人里面,不是蘇我家的人,便是蘇我家的盟友。
自然都很清楚,如果田村皇子成為下一任天皇,那么蘇我家將成為倭國真正的掌控者。
這讓他們如何不興奮。
“呦西,可是,那個高陽縣子,他會同意嗎?”有人擔心道。
到現在如果他們還看不出來,溫禾對他們的敵意,那他們就真的太蠢了。
“這個不用擔心,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貪婪的人,上一次是我們唐突了,大庭廣眾之下送禮,是我的失誤。”
小野馬子蹙著眉頭。
他當時看到煙花之后,太過心急了,完全忘記了自己在什么場合。
所以溫禾當時的拒絕,在他看來,不過是在大唐皇帝面前的表演。
“另外記住一點,以后在大唐,不要稱天皇陛下為天皇,就叫女王吧。”
小野馬子無奈道。
不過這件事情,反正也傳不回倭國。
到時候等他們回我國后,說什么,還不是由他們自己來定。
他身旁的倭人點了點頭。
“雖然心里不甘心,但是為了倭國的未來,我們愿意忍受!”
他們眼中流露著不甘。
這也是小野馬子想要的。
倭國內,其實有很多人害怕大唐,也不愿意渡海。
所以蘇我蝦夷便故意傳播大唐的美好,同時也在暗中宣言對大唐的仇恨。
只有這樣,倭人們才能在大唐這個龐然大物面前,拿起刀劍。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
茶湯后面的土灶后,一個其貌不揚的人,正默默的將他們的話記錄下來。
“這斷句怎么這么多?”
前往鴻臚寺的馬車上,溫禾看著百騎傳來的消息,不禁蹙眉。
外頭來送信的百騎,訕訕道:“偷聽的那個人,倭國話學的不精,那些倭國人說的又太快了,所以才記的不算清楚。”
溫禾無奈,隨即說道:“讓他去倭人的住所附近支個攤,以后每天都去找倭人說話,兩個月后如果還是如此,就調他去一隊。”
百騎一隊是明面上的力量,負責抓捕、審訊,干的都是苦力活。
二隊則是負責打探、偵察和密碟工作。
外頭的百騎心里為那位同僚默哀了一番,隨即便向溫禾告辭了。
“這倭國內部的局勢竟然如此復雜,為什么他們的大臣,名字叫做蝦夷?”
李道宗看著傳來的消息,有些忍俊不禁。
這些倭國人的名字一個比一個好笑。
“他們在漢朝之前,甚至都沒有文字,所以這并不奇怪。”
溫禾一把從李道宗手里搶過情報。
只看了一眼,他便不由得冷笑。
“果然,倭國早就盯上了百濟和新羅了,只不過礙于高句麗,才一直沒有動手,但這一次他們似乎有什么依仗。”
溫禾覺得有些奇怪。
相比較大唐,倭國現在最擔心的一個就是高句麗了。
畢竟那個才是遼東現在最強的勢力,也是最接近倭國的。
“這有什么好想的,他們定然是和高句麗有所瓜葛,之前百濟的使臣來過鴻臚寺,說是高句麗的兵馬在邊境有異動。”
李道宗不以為然的說道。
溫禾詫異的回頭看向他:“此事你可有和陛下稟報?”
李道宗看他緊張的模樣,不禁笑道:“小娃娃,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高句麗、新羅和百濟,三國互為犄角,誰也奈何不了誰。”
“特別是那新羅最是反復無常,歷年來百濟和新羅的使臣,都要因為高句麗陳兵之事,來鴻臚寺一遭。”
在李道宗上任之前,新羅就已經來求援一次了。
不過被當時的還是鴻臚寺卿的唐儉給回絕了。
現在李道宗剛剛上任不久,百濟又來了。
而且如今倭國人也盯上了新羅和百濟。
溫禾總感覺這事沒那么簡單。
“如果倭人和高句麗前后夾擊,以新羅和百濟,可能抵抗的住?”
溫禾問道。
上一刻還一副不以為意的李道宗聞言,頓時怔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
“若是倭國兵馬的實力能和百濟或者新羅差不多,那這兩國可抵擋不住,不過即便如此,對大唐而言也無關緊要。”
李道宗深思過后,隨即輕笑了一聲。
溫禾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讓百騎將這份情報送給李世民。
李道宗畢竟只是將才,而不是帥才。
他雖然能大戰,可看不到全局。
如果此刻坐在他身邊的是李靖,或者是李世績。
他們二人一定會意識到,如果那個半島被高句麗統一,或是和倭國瓜分。
這對大唐都有極大的隱患。
特別是日后大唐要進攻高句麗時,一定會因此變得更困難。
不過這件事情,和李道宗說也沒用。
看他這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溫禾無奈的將情報收了起來。
“小娃娃,你這什么表情啊,難道你覺得本王說的不對?”李道宗看他這模樣,有些不忿的問道。
溫禾“呵呵”了兩聲,眼看著要到鴻臚寺了,便也沒有理他。
李道宗卻不服了:“即便這件事情你告訴陛下,相信陛下也是按下不表,不信我們打個賭?”
“打賭?上次在會州你欠我的小馬駒還沒給我呢,你這個人言而無信,我不和你賭。”
溫禾不說這件事情,李道宗都快忘記了。
此刻想起來,不禁有些訕訕。
“呵呵,這不是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嘛,我這不給忘了,等一會應付完倭人,我就帶你去我家挑選。”
“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過對剛才那件事,你可要打賭否?”李道宗眉頭一挑,笑的格外奸詐。
要不是有把握,溫禾還真的得考慮考慮。
可沖著遼東那塊肥沃的土地,溫禾知道,李世民怎么著也要去滅了高句麗。
要知道,高句麗如今的疆域也不僅僅是半島,還有鴨綠水以北的一大塊領土。
那上面擁有著大量的煤炭、鐵礦。
幾百年前,那里本來應該是漢土,可是高句麗趁著中原紛亂,才強行奪了過去。
如今也該拿回來了。
“打,不過賭約是什么?”溫禾也和善的笑了起來。
看他答應,李道宗心中一喜,覺得他是中計了,便笑道:“如果我贏了,我想參與你的炒茶生意。”
原來這個混不吝是盯上炒茶了。
也難怪,如今李世民只開放給了關隴和士族。
宗室雖然得了消息,但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而關隴李氏早就和宗室分割了,這份生意,自然不允許李道宗他們參與。
“可以,那你若是輸了呢?”溫禾輕笑一聲,沖著李道宗挑了下眉。
后者愣了一下,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會輸,所以壓根就沒想好要給溫禾什么。
不過既然是賭約,那自然是要先下賭注。
“只要本王有的,你都可以提。”
“欠我一個人情,如何?”溫禾豎起一個手指頭。
李道宗一愣,沒想到溫禾只要他一個人情。
他沉吟片刻,不禁笑道:“一個郡王的人情,這可不便宜,不過只要你小娃娃不讓本王去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本王都可以答應。”
“你才去做大逆不道的事,那就這么說定了。”
“一言為定。”
李道宗不覺得自己會輸。
在他看來,陛下即便要征伐高句麗也不會是現在。
而且現在大唐的目標是北方的突厥,即便新羅和百濟求援,陛下多半是安撫一番,然后便置之不理了。
絕對不可能大動干戈。
若是溫禾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一定會說他太天真了。
不過因此能夠得到李道宗一個人情也不錯。
至少是能在關鍵時刻保命的。
李世民對他可是極其信任,甚至連軍隊都可以放權。
否則長孫無忌也不會對他如此忌憚,甚至不惜借著房遺愛謀反,將他流放。
二人各懷鬼胎之時。
馬車停在了鴻臚寺的門口。
茶攤中的小野馬子等人見狀,連忙整理好了衣袍,向著這邊迎了過來。
為了今日的見面,他們可是下了血本。
特意花了大價錢,定制了衣袍。
倭國不算窮,或者說很富裕,國內擁有大量的銀子。
奈何大唐市面上的交易,只能用銅錢,大部分人是不收金銀的。
因為大唐律法規定,非高品官員,是禁止使用金銀器。
普通百姓收了去,也花不出去。
更別說是地位最低的商賈了。
“外臣小野馬子,恭迎任城王,高陽縣子。”
倭人將姿態擺了很低,行禮的時候,頭都快垂到地上了。
馬車上,李道宗睨了溫禾一眼,像是在詢問他的意思。
溫禾“呵呵”了一聲,舉起手比了一個拳頭。
這意思是,直接打一頓了事。
李道宗見狀,連忙搖了搖頭。
他現在是鴻臚寺卿,又不是上馬打仗的將軍,若是用拳頭說話,明日就得有御史來彈劾他。
他可不是溫禾,仗著年紀小,所以無所謂。
李道宗無奈,在車中整理了一下衣袍,清了清嗓子走了出去。
“貴使免禮吧。”
這時車夫去搬馬凳,剛剛起來的小野馬子見狀,連忙諂媚的去接過,笑臉盈盈的擺到李道宗的腳下。
這謙卑的模樣,讓李道宗十分的受用,滿意的點了點頭,看向小野馬子的目光和善了不少。
注意到這善意的目光,小野馬子,頓時激動不已,又行了一禮:“今日之事,煩勞大王了,外臣備了一些薄禮,改日親自登門拜訪。”
拜訪送禮,這在大唐算是平常事,不算受賄。
李道宗自然卻之不恭。
可就在這時,一聲嗤笑從馬車內傳來。
“只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吧。”
小野馬子等一眾倭人定睛一看,只見溫禾正從車廂內走出來,戲謔的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