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哥文若,同時擁有野蠻的軀體和聰慧的頭腦,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那肌肉也就比大舅哥差點,絕對是文武雙全的六邊形戰(zhàn)士。
而且他為人謙和,做事一絲不茍,能打能殺,干凈利索不拖沓。最難能可貴的是,一個久經戰(zhàn)陣的將軍,卻始終保留著對生命的敬畏之心。
當初在汝南逛窯子被歹人截殺時,文訓一怒之下要滅了教坊司,雞犬不留。
他那副欲言又止、想要上前勸阻的小動作,凌晨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從主觀上考慮,凌晨還是偏向于文若的。從客觀上講,他是嫡長子,也已經被確立為世子,干嘛還要舍近求遠瞎折騰?
眼前的文初……也不能說差。
長相與父兄有五六分相似,但比他們少了一股威嚴和坦蕩。長期的為質生活,讓他多了一些謹慎和圓滑。人也挺有禮貌,沒有以勢壓人,就是尋常的登門拜訪,也沒空著手來,門口站著的隨從手里提著兩包點心。
里面是不是點心不重要,這禮賢下士的態(tài)度沒得說。
但我們真的不合適。
“凌…凌兄,你這是……”
文初顯然沒有見過凌晨這副治好了也會流口水的模樣,驚詫之余連忙上前攙扶住他的胳膊,將他扶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文初皺著眉頭,驚訝的盯著下巴一抽一抽的凌晨,有些不知所措。
抽了半天,真的感覺下巴有些脫臼的凌晨這才扭了扭脖子,緩過神來停止了裝瘋賣傻。
“二公子勿怪,在下從小就患有小兒麻痹,后來又得了癲癇……”凌晨張口就來的胡謅了兩句,看到文初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向他解釋道:
“就是羊角風。”
文初恍然大悟,有些同情的望著凌晨,撇著嘴嘆了口氣,替他感到難過。
“在下于冀州為官時,曾有幸結識過一位隱市神醫(yī),其人青囊妙手,頗有聲名。凌兄如若不棄,我愿代為引薦,或可為兄調理一二。”
凌晨連忙說道:“不不不,這點小事怎好麻煩二公子。我這是從小落下的病疾,已經回天乏術了,時不時的就抽兩下,今日被公子撞見,實是見笑了。”
正在這時,端著熱茗的青檸走了進來,為二人放下茶杯,文初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行禮。
看著他這副尊敬模樣,凌晨就沒來由的有些頭痛。
“在下文初,雖久居河北之地,卻一直聞聽嫂夫人賢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
青檸也被他搞的手足無措,連忙曲身道福:“妾身惶恐,早就聽意姐姐和鴦兒、瑤兒說起過公子,舍己為家,孤身踏入虎狼之地。妾身雖是女流之輩,卻也佩服至深。”
文初滿面春風的笑談道:“內人久居鄉(xiāng)野之地,不久前才隨我來到汴京,也無甚閨友。嫂夫人如若撞見,望乞能憐帶著她賜教指點,不要嫌她粗苯。”
“這是哪里話?賢妹是意姐姐妯娌,又是兩位妹妹兄嫂,妾身只恐不能盡心陪侍,豈敢相疏?”
“哈哈哈~若如此,在下便放心了~”
青檸也跟著凌晨學精了,夫唱婦隨,主打一個件件有回應。
文初之所以這么謙遜的禮待凌晨夫婦,都是文夫人給指點的。
想想也是,對于這個流落在外吃盡苦頭的兒子,作父母的心里多少都有些愧疚,肯定會照顧著點。
文夫人告訴他,在這汴京城中,有三個人必須要去拜訪,而且要執(zhí)恭禮。
杜宣自不必說,文訓集團的二號人物,吏部天官,還是軍中出身。不認識他,只能說明你對組織部一無所知。
還有一個是中書門下的左仆射周行舟。這老哥平時雖然十分低調,卻也是一位潛伏在海底的深淵巨獸,因為他還有個十分特殊的身份——
文訓的小舅子,文夫人的親弟弟,文家四兄妹的親舅舅。
第三個就是凌晨。
來之前文初專門詢問過母親,其他兩個他當然明白,可凌晨是個什么鬼?一個閑散侯爺,除了武藝高強之外,就沒有別的了。以禮相待是當然的,但執(zhí)恭禮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這要是傳出去,讓那些不知情的人知道了,還以為文家老二是討好型人格呢~
文夫人也回答不上來為什么,只告訴他老文很信任凌晨,非常信任!好好結交總不會錯。
于是,懷著濃濃的好奇和疑惑,他就來了。
結果一下馬就發(fā)現這里處處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明明臨潁侯凌晨的居所,大門口的牌匾上寫的卻是“劉宅”。
食邑四百戶的公侯府邸,卻看不到一個婢女,只有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子,而且看他的舉止也不像下人。
仿佛就是尋常百姓人家。
而這位神秘侯爺一見面就給自己拉了坨大的,嚇了他一跳,差點以為要被碰瓷訛上了……
這里唯一看起來還算正常的就只有臨潁侯的夫人。
青檸走出房間后,文初坐在了凌晨旁邊的椅子上,望著室內溫馨簡單的家居陳設和屋外陽光明媚的花園苗圃,被整的有些不會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恍惚了一會,他這才轉過彎來,笑著和凌晨扯起了蛋。
“在下聽說凌兄曾兩度救得父親性命,更是在群狼環(huán)伺中保下大哥和登哥,武藝超群,世所罕見。今日前來,既是一表身為人子的謝意,也是想得見高顏,能夠攀交。”
凌晨聽后笑了笑,擺著手說道:
“嗐~世人常道我兩度扶危主,卻不知是為了一念答……太尉,當初我不過是個營后小卒,身卑位低。是太尉不嫌棄我出身寒微,提拔重用,后來更是引為子侄。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本該如此,何言相謝~”
哦~
文初聽得頻頻點頭,原來是這么回事。
可那也不對啊……武藝高強的部下比比皆是,肯為父親以身擋劍的親衛(wèi)也不在少數,是什么讓母親覺得眼前這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年輕人,能夠和杜尚書、舅舅比肩的?
“在下聽說凌兄以前是潁川府的鄉(xiāng)軍團練,那一定參加過當年的趙世中圍攻汴京城的守城戰(zhàn)吧?”
“嗯,是的,當時我差點就被嚇尿了。我就是靠著妻兄鄉(xiāng)軍校尉的身份混了個官職,從來沒想到有一天真的會打仗。那段時間我天天躲在家里,用枕頭蒙著腦袋瑟瑟發(fā)抖。那可是十四萬反賊,十四萬啊!唉……”
“……”
文初已經能想象到畫面了。
“那……那戰(zhàn)后又因何辭官歸野呢?汴京城盛傳凌兄清傲,不與人交。在下冒昧一問,凌兄勿要見怪,不知這是為何?”
凌晨很沒有風范的癱在椅子上說道:“因為心虛哇!我就是個混日子的,運氣好沾了別人的光,虛有幾分功名。可當我真正坐到那個位置,才發(fā)現事物繁冗紛雜,根本應付不過來。
才不配位,遲早會出事,給自己和國家?guī)聿豢赏旎氐膿p失,還不如早早摘去。再說了,我現在吃著侯爵的俸祿,日子還不錯。現在就等著生個兒子,讓他去懸梁刺股,沾他的光了~”
“……”
嘶……
文初越聊就越覺得離譜,這位臨潁侯的觀點和言論,總能讓他感到意外,有種說不出的頹感。
這樣的人,父親縱使信任,怕也不會器重。沒有實權和助益,只有交情和往來,貌似也不過如此……
這么一想,文初已經在心里將凌晨打為了低價值交往對象,許是母親看走眼了也說不定。
可他不知道,對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只要我沒用,就沒有人能利用我。
不是凌晨瞧不起這位二公子,實在是他的政治嗅覺太遲鈍了。
傻孩子,我不是你哥的人,而是你爹的人。
你大哥都不敢和我討論以后的打算,也就一起喝喝酒嫖嫖娼,用你嫂子曲線招攬。你膽子可真大,一上來就問我為什么要辭官。我要是不及時堵住話題,你不會要為我空老林泉而感到惋惜,勸我出仕吧?
眼下正是你爹的事業(yè)上升期,要是讓他知道你這么愛才,會怎么想?
醒一醒啊喂!你已經不是江淮節(jié)度使的二公子了,你是中原霸主的次子、事實上的二皇子啊!
你現在的行為,是在拔老虎的胡須,就算這老虎是你爹,那也是老虎吶!
到現在都沒明白過來天家無情、帝心難測的道理,誰特么敢跟你玩?你以為自己是在跟世子搶資源呢?你是在跟鄭王搶資源!
而且,你背后站著的還是河北大族,他們才剛跟你爹打完仗,現在轉頭又支持你,你是真心大啊~
夜深人靜的時候,你爹有沒有遐想過他們裹挾著你弒君稱帝的畫面,只有天知道。
誰教你這么勤快的?是嫌你離家這些年沒怎么挨過七匹狼嗎?
收了神通吧~活爹!
事實上,凌晨的模棱兩可并不是個例,在此之前,文初還去拜訪了杜宣和周行舟,那倆人精也是同樣的態(tài)度。
他們都很熱情,但僅限于熱情。
這位二公子自身條件還是不錯的,但思維還停留在大家族的宅斗層面,完全跟不上版本更新,回去給家里連上WiFi再來吧~
這個時候,不爭,才是爭。
當然,最安全的辦法,是真的不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