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的肖家窮啊,肖滿倉名字叫滿倉,卻是年年拉饑荒。
他們這里是老區(qū),早早就分了地了,普遍的家庭是餓不死人的。可是肖母身子弱,常年靠藥吊著,三個小子又正是長身體、最能吃的時候,肖滿倉借了東家借西家,最后還是撐不住,養(yǎng)不活那么多孩子了。
沒辦法,只能讓孩子自己出去闖,看能不能找條生路。
最開始是讓肖鐵牛參加隊伍,因為他年齡最大,可是肖鐵牛不愿意啊,跟隊伍走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要打仗的,等于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能不能活著回來都難說,就算回來了,萬一缺了胳膊少了腿,更遭罪。
肖鐵牛說什么也不愿意,肖滿倉又讓老二去。
老二也不愿意啊,不過他就雞賊些,嘴上不明說,第二天起來就病倒了,一病就不起。
肖鐵牛看不下去了,直言父親偏心,雖說他們倆比老三大個幾歲,可也大不了多少啊,他們都還沒娶媳婦成家呢。
肖滿倉妥協(xié)了,決定讓老天爺來做選擇。
他用家里僅剩的一點棒子面做了三個窩頭,在其中一個里面塞了顆黃豆,讓三人挑,誰挑到有黃豆的,誰就去參軍。
安婳問:“結果,就是你挑到了帶黃豆的?”
肖政沒回答,而是道:“他們兩個讓我先掰開窩頭找黃豆,找到了,那么他們的窩頭里就是沒有黃豆的,合該我去參軍。可他們沒想到,爹把另外兩個窩頭也給了我,讓我臨走前吃頓飽的.....我在那兩個窩頭里都吃出了黃豆。”
安婳一頓,道:“三個窩頭都有黃豆,那么不管是誰,只要先公布答案,就成了輸家......另外兩顆黃豆,是你大哥二哥塞進去的吧?他們聯(lián)合起來坑了你一把。”
肖政點頭。
但是他發(fā)現(xiàn)真實情況后,也沒吱聲。
這個家已經(jīng)窮成這樣了,兄弟間還不齊心,互相算計,他沒必要再待下去,不如出去闖蕩闖蕩,哪怕死在外邊,也比爛在家里好。
安婳問:“那你恨你的哥哥們嗎?”
肖政沒有猶豫就道:“談不上什么恨不恨的,不過我想,等有一天老頭兒不在了,我跟他們也會慢慢斷了聯(lián)系吧。”
肖政罕見地話很多,絮絮叨叨說著,直到安婳眼皮實在撐不住,睡了過去。
他抱緊媳婦,在這間小時候睡過的破爛小房間里,也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安婳是被人群的喧嘩嘈雜給吵醒的。
肖政已經(jīng)不在身邊了,冬冬頂著個睡亂了的雞窩頭,一只眼睜著,一只眼閉著,打著哈欠,“媽媽,還困......”
這兩天趕路累壞了。
安婳:“那你就再睡會吧。”
冬冬搖頭,“睡不著,太吵了。”
安婳一看時間,早上七點鐘。
外面的人都是來拜訪的鄉(xiāng)親們,肖家是外來戶,親戚不多,但肖滿倉一直人緣不錯,再加上肖政如今出息了,不管關系遠近的都想來看一眼,湊個熱鬧都是好的。
安婳給兒子穿衣服起床。
肖芳芳給他們端來熱水放在洗臉架上,毛巾也是昨晚上新拿出來的。
安婳擰了毛巾,剛想給冬冬擦臉,卻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人都直勾勾盯著她看。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眼睛冒光。
饒是安婳這種有一定臉皮厚度的人,也沒辦法自如地繼續(xù)了。
她端著洗臉盆進了屋,洗好了又才出來。
肖政剛好從外面進來,“起了?”
院子里的人見肖政回來,立馬圍了上去。
“鐵柱子,這就是你討的城里媳婦?給你生的城里兒子?嘖嘖嘖,娘嘞,這比過去那地主小姐還白俊吶!”
“聽說還是大學生,有文化?不得了不得了。”
“你果然出息了啊鐵柱子!有能耐!娶這么好看個城里媳婦!”
肖政聽到“鐵柱子”三個字,本來還不高興,結果大家逮著他媳婦就是一頓猛夸,肖政的嘴角就忍不住翹了起來,身板也越挺越直。
肖家一波接一波的來人,肖政翹著的嘴角就沒下來過。
好不容易清靜下來,安婳端杯水過去給他,“渴了吧?喝點水吧鐵柱子。”
肖政差點沒一口水嗆出來,嘟囔道:“你咋也這么叫?”
安婳憋著笑,“這么叫咋了?哪有人嫌棄自己的名字的?”
肖政:“......反正你別叫。”
安婳見四周沒人,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笑嘻嘻地走了。
剛繞過一個柱子,就看到肖芳芳立在那,目瞪口呆。
安婳也不尷尬,朝她笑笑。
肖芳芳看著從她身邊飄然而過的三嫂,簡直覺得大開眼界。
她三嫂,居然打她三哥的屁股?還是在大白天!她三哥被打以后,還在那扭扭捏捏的臉紅。
她三嫂......真牛啊......
肖芳芳跟肖政的感情也談不上深厚,肖政走的時候肖芳芳還小呢。
而且肖政自帶威嚴,肖芳芳其實還挺怕這個三哥的。
不過從今天起,肖芳芳不怕肖政了,轉而崇拜起了安婳。能打老虎屁股的人,一定比老虎更厲害!
到了下午的時候,肖政帶媳婦兒子在生產(chǎn)隊上轉了轉,領略了一下田園風光。
半下午回去,肖滿倉就拄著拐棍在門口眺望著。
見到肖政回來,就開始欲言又止。
昨天他想說的話被肖鐵牛肖鐵錘兩兄弟打斷,還沒再找到機會說呢。
其實不用說,肖政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
如今能讓肖滿倉放心不下的,也只有肖芳芳了。
果然,肖滿倉把他們迎進屋后的第一句話就是:“鐵柱啊,你這回走的時候,把芳芳帶去城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