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四月,黃河之畔,濁浪排空,濤聲震天。
一艘長達二十余米的蒸汽輪船,宛如一柄利刃,劃破洶涌河水,自西向東,朝著洛陽的方向破浪前行。
船上,白蓮教眾人齊聚。
自元月踏入圣教疆域,數月來他們跟隨圣教官員,遍歷山西、陜西、河南等地。
數月來,他們看到了圣教的工廠,看到了圣教的良田,看到了圣教的各地基建,亦看到了圣教無處不在的學校。
聽到了學校里郎朗的讀書聲,聽到了圣教各地百姓的心聲,聽到了士農工商對未來的期待,聽到了天下人對圣教的支持。
這一切,讓他們感觸極深。
輪船的甲板上。
“哎~~~”
王聰兒凝視著東方,突然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惆悵與無奈,在空中悠悠飄蕩,如同擁有特殊的魔力,讓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莫名地生出一絲傷感之情。
王聰兒身旁的兩位白蓮教侍女,聽到這聲嘆息,不禁面露疑惑之色,紛紛將目光投向她。
其中一人輕移蓮步,走上前,來到王聰兒身畔,輕聲問道:“圣母,您為何嘆息呢?我們馬上就要抵達洛陽了。”
“圣教如此強大,倘若我白蓮教能與圣教達成同盟,覆滅清妖便指日可待了呀。”
另一人也快步走上前,點頭贊同道:“是啊,圣教雖說人口遠不及清妖,疆域也比不上清妖,可民心所向,又擁有強大的工業實力。”
“真要是雙方交戰,清妖未必能是圣教的對手。”
王聰兒眼瞼微微垂下,那如秋水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光芒。
她瞥了兩位侍女一眼,然后輕輕搖了搖頭。
見她如此反應,兩位侍女更加疑惑了。
她們相互對視一眼,眼中滿是迷茫,心中暗自思忖,自己究竟是哪里說錯了話,惹得圣母如此。
短暫的沉默之后,一位侍女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圣母,是不是我們哪里說錯了,讓您失望了?”
王聰兒抬起右手,緩緩拂過眼前被風吹亂的秀發,雙眸失神地凝視著遠方,輕嘆道:“你們并未說錯什么,只是……我心中有些傷感罷了。”
兩位侍女聞言,臉上露出更加錯愕的神情。
傷感?
在她們看來,當下的局勢分明是一片大好啊。
圣教如此強大,這不正是對抗清妖的絕佳助力嗎?
短暫的沉默后,其中一位侍女若有所思,試探著說道:“圣母,您莫非是擔心圣教太過強大?將來我白蓮教與圣教聯手,反而會成為圣教的附庸?”
王聰兒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橫了侍女一眼,輕聲笑道:“在你眼中,我竟是如此貪戀權勢之人嗎?”
“此時我們白蓮教尚未舉事,成敗還未可知,現在就討論誰為主、誰為副,豈不是太過可笑了。”
侍女雙唇微微張開,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欲言又止。
此刻的她,心中更加迷茫了。
既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圣母究竟為何傷感呢?
不等侍女再次開口詢問,王聰兒終于緩緩袒露了心聲。
她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此次前來圣教,我感觸最深的地方,你們可知道是什么?”
兩位侍女聞言,都陷入了認真的思考之中,沒有立刻回答。
短暫的停頓后,一人率先說道:“是圣教的軍隊。”
“圣教的火器之強,簡直超乎想象,令人駭然。”
“我此前也曾見過火器,但與圣教的火器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在圣教如此強大的火器面前,莫說清妖的軍隊,即便是普通的修行者,恐怕也只能束手就擒。苦修數十載,卻比不上一個手持火器的普通人。”
“哎,從今往后,修行之道怕是愈發艱難了。”
王聰兒靜靜地聽著,并未立刻發表意見,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另一位侍女。
那位侍女感受到王聰兒的注視,微微思量片刻,神色鄭重地說道:“是楊教主的治國之道。”
聽到這個回答,王聰兒眼眸微微一亮,唇角不自覺地多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她并未打斷侍女,而是靜靜地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侍女目光越過王聰兒,看向遠方波濤洶涌的黃河,緩緩嘆道:“來圣教之前,我對圣教的宣傳其實并沒有多少信任。”
“在我看來,圣教所謂的政策,不過是無稽之談。”
“官由民選,法由民定,自古以來,從未聽聞過這樣的事情。”
“而且,尋常百姓大多大字不識,能寫出自己名字的都寥寥無幾。”
“這樣一群人,如何能指望他們選官,又如何能讓他們去制定法律呢?”
“讓他們來參與治國,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所以在我心中,圣教的宣傳虛假且不切實際。”
說到這里,侍女長長地吐了口氣,紅潤的雙唇輕輕開啟,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她側首看向王聰兒,一臉誠懇地說道:“可來到圣教之后,我才深知自己以前是何等的淺薄無知。”
“天下百姓雖不識字,但他們并不愚蠢。”
“那些用文字書寫的道理,即便他們無法用文字表達出來,卻早已深深地銘刻在他們的心里。”
“他們或許沒有讀書人那般華麗的文采,沒有讀書人那樣淵博的見識。但治國真的需要文采嗎?”
“治國,說到底,就是關乎百姓的柴米油鹽,是家中缸里的食物是否充足,是居住的房屋是否安穩,是田間的谷物能否豐收。”
“豐衣足食,便是天下百姓最質樸、最渴求的東西。”
“他們或許不了解四書五經,但他們清楚如何才能讓自己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也深知自己貧困的根源所在。”
“楊教主還政于民,還權于民,這實在是千古未有之善政啊。我此來圣教,感觸最深的,便是這一點。”
王聰兒聽到這里,終于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右手輕輕搭在蒸汽輪船的圍欄上,目光中滿是贊賞,微笑著說道:“你說出了我的心聲。”
“我此來圣教,感觸最深的并非圣教的火器,也不是所謂的工業,而是楊教主的治國之道。”
“古往今來幾千年,天下諸侯紛爭不斷,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
“口口聲聲說什么為了天下百姓,為了天下蒼生,可最終還不是為了一個‘利’字,為了將天下的利益,盡數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便是我白蓮教,宣稱要推翻清妖,還天下朗朗太平。”
“可即便我們真的消滅了清妖,又當真能還天下太平嗎?恐怕不過是成為另一個清妖罷了。”
“而楊教主,卻走出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一條我此前從未想過,甚至不敢想象的路。”
“這條路,才是真正的救世之道,是真正能讓天下百姓長治久安的光明大道啊。”
兩位侍女聽了王聰兒的這番話,表情各不相同。
一人神色緊張,眼神閃爍,不時地看向其他地方;另一人則滿臉崇拜,不住地點頭,對王聰兒的話表示深深的認可。
當今天下,能救世者唯有楊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