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亂在甲府市區擴散。
野豬咆哮、建筑崩塌、警報凄厲相互交織,吵得耳朵不得安寧,神經衰弱。
而在某棟房子內,卻是截然相反的詭靜,只有若有似無的念誦在房間縈繞。
十余名尋常打扮的上班族、家庭主婦跪坐在榻榻米上,頭深深垂向地板,嘴唇蠕動。
幽暗的房間里,唯一的光源來自房間靠墻矮幾上那株靜立的彼岸花,像一盞帶著濾鏡的燈,發出暗紅光芒。
警報的嘶鳴透過緊閉的門窗傳入后,變成了沉悶的底噪。
而房間內的這些人對此毫不在乎,滿臉虔誠地向著神花禱告。
這株彼岸花自然是經由神花投放的子花,原本的投放僅控制在東京范圍。但在不久前,萊昂從廣末英理處得到神花的警示后,連夜寫了一份報告呈給大統領。
當晚,大統領就給出了批示。
允許擴散試驗。
于是以東京都為核心,子彼岸花的影響范圍向外擴散,已經逐漸引起了社會的一些注意。
不過在官方的掩護下,很多人只是當做又一個超凡出世之后,不知從哪冒出來湊熱鬧的教會。
對于這些邪教,他們的適應性跟某鄰國差不多,見怪不怪。
他們口中呢喃著晦澀難明的詞匯,眼神空洞卻又燃燒著狂熱,仿佛早已將血肉凡軀,連同靈魂一并獻給了那朵微微搖曳的艷紅之花。
“神花.指引樂園”
嘭!
一聲巨響猝然打破了這份安寧。
脆弱的玄關大門連同門框,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直接撞得向內爆裂,木屑紛飛。
三頭嗅到了里面濃厚人味,眼珠赤紅的變異野豬出現在了門后。
它們淌著惡臭的涎液,低吼著拱入玄關,布滿板結龜裂泥塊的皮膚讓它們在黑暗中像一團活動的影子。
“褻瀆者!”
一個離門最近的信徒猛地抬頭,被信仰遮蔽的雙眼沒有丁點恐懼,只有被冒犯的狂怒。
他張開雙臂擋在通往房間的廊道上,聲音嘶啞尖叫:“冒犯神花者,將承受神罰,拖入血海,孽畜還不快滾出去!”
“嘁!”
領頭的野豬鼻腔噴出腥臊的氣流,顯然聽不懂半句,而且它們對弱者的嘶吼毫無興趣。
它嘶吼一聲,前蹄踏起,低頭鎖定,獠牙對準,向這個膽敢挑釁的攔路者轟然撞去,就像它在外面碾碎的其他人一樣。
信徒們巍然不懼,甚至組團起身,怒吼著發起了反沖鋒。
就在此時,矮幾上那朵原本只是幽幽散發紅光的彼岸花,花瓣驟然如同活物般急速舒展怒放。
紅光剎那綻放,瞬間充斥整個房間,妖異到壓抑,仿佛在房間內點亮了一盞來自幽冥的燭燈。
嗤!!
無數條漆黑如發絲,堅韌如鋼絲的根須,以矮幾為中心,以看不清的速度猛然炸射。
這不是蔓延,是噴射!
眨眼間就盤旋成一張巨大的黑色蛛網。
玄關、走廊、天花板——所有空間被根須占領。
噗噗噗!
沖鋒的三頭野豬立即被黑色根須之網捕獲纏繞,跟落入蛛網的蚊蟲別無二致。
根須滑過粗糙的泥巖皮甲,沿著野豬口、鼻、眼等一切外露的孔竅鉆入其中,八竅齊入。
“嗷嗚嗚!!”
野豬發出了混合著痛苦與恐懼的凄厲哀嚎。
但那哀嚎僅僅持續了幾秒。
嘩啦。
一聲類似于濕透布帛被強行撕開的悶響,三頭被根須貫穿捆結的壯碩野豬,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變形,骨肉剝離、爆裂。
血雨、臟器與碎肉塊橫飛。
如同被五馬分尸的商鞅,殘骸猛烈地向四面八方潑灑。
全屋墻壁都被粘稠的紅色顏料覆蓋,腥臭作嘔。
空氣之中還飄散著殘留的血霧。
“神花顯靈!神罰降世!!”
腥熱潑濺在臉上,信徒們非但沒有驚懼,反而爆發出更加難以言喻的狂熱。
他們對著依舊怒放紅光的彼岸花,如最虔誠的朝圣者,將額頭狠狠磕在沾滿血跡的榻榻米上,嘶聲力竭地重復著禱告詞。
狂熱浪潮中,那張由根須構成的巨大蛛網,卻并未散去。
根須無聲地蠕動、匯聚。
在尚且溫熱的血泊和殘骸碎片上方,僅僅幾個呼吸間,無數根須便凝聚成了一個清晰的人形輪廓。
紅光驟然收斂。
彼岸花恢復之前靜默的姿態。
房間內彌漫的血霧緩緩沉降。
噗.
包裹在人形外的根須如同活蛇般解開滑落,顯露出內里包裹的雙馬尾便服少女。
金發因為根須的纏繞而略顯凌亂,緊貼在她布滿汗漬的蒼白臉頰上。
她雙眼似乎帶著蚊香盤狀的眩暈,正緊抿嘴唇抵抗這種難受的感覺。
“還還行。”她強裝不屑地冷哼一聲,“區區傳送,又有什么.嘔——”
本來的確還能勉強憋住的。
在那些腥臭味還沒突破藤蔓自帶的草本氣息之前。
而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氣味突破鼻腔,激活嗅覺神經之后,她立馬就繃不住。
這些氣味就像是86上山了一樣,在她的大腦里玩起了馬里奧賽車,橫沖直撞,亂扔道具,讓她遭不住狂吐起來。
信徒們眼中狂熱更甚,沒有絲毫不敬的意思,開始對著廣末英理頂禮膜拜。
毫無疑問,這位鐵定就是神女降世人間了!
“.滋.廣末小姐,滋滋.能收到嗎?”
廣末英理盡可能瞇著眼睛,放慢呼吸,讓自己緩緩接受這種場景和味道沖擊后,才擦擦嘴角:“能收到。”
“明白,我們已經接收到了您的位置訊號,正在把附近標記的變異野豬位置發送給您。”
“好,我會處理。”
忍住惡心,避開大塊組織,廣末英理掃了眼身后的跪拜信徒,沒有理會他們,徑直通過已經被轟開的大門。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上面有一個類似種子的圖案,以種子為中心,墨綠色的紋路如血管般向外擴散。
在不動用被神花浸染的能力時候,這個圖案和顏色并不明顯,但一旦使用能力,手腕就會綻放綠光,那些紋路也會徐徐延伸。
紋路越多,她就越強,同時也意味著被浸染得越嚴重。
當天平越過某道平衡線后,即便不動用能力,浸染依然會自發繼續。
因此一旦失衡,她有可能出現跟米萊博士一樣的被靈力同化的下場。
唯一能讓她稍稍安心的,是她并沒有從這股力量之中感受到什么惡意,反而極為親近。
她嘗試過分解吸收這種力量,不能說沒有效果,只能說她還沒有找到竅門。
大約是需要一本“使用說明”或“秘籍”,而且最好是在被浸染得失衡之前。
打開地圖,確定自己方位和附近的野豬群后,她快速鎖定了一個位置。
那不是離她最近的野豬,而是最近的一處公園。
只有在植物茂盛的地方,她才能發揮出百分之二百的戰斗力。
可謂綠化帶戰神是也!
決定好位置,英理張開手心,上面靜靜躺著一個不起眼的米粒大小的種子。
隨著手腕綠光微亮,種子迅速發芽生長。
很快,一個比人還高大的蒲公英順著她的掌心落下,破開水泥地扎根,已然成熟,一副毛茸茸的樣子。
隨著手掌一揮,風兒一吹,蒲公英種子飄舞而起,她一把握住了其中一個,飄上了半空,速度還算快地朝著目的地而去。
這已經是她研究出來的最節省力量的空中快速移動手段。
就是如果碰到有對空能力的敵人話,能不用最好別用,不然就是個純純活靶子,等著墜機吧。
此時在甲府城遺址公園一角,慘劇剛剛落幕。
十幾具被踐踏得不成人形的尸體散落在草葉間,斷裂的樹枝上還掛著帶血的布料碎片。
空氣中新鮮出爐的血腥氣蓋過了草木的清香。
大約七八頭狂暴野豬正吭哧喘息著,蹄子碾過剛肢解不久的殘體,獠牙上掛著零星組織。
它們顯然對這份戰果尚不滿足,純粹為了殺戮的貪婪目光巡視周遭,嗅動的鼻子捕捉著風中斷斷續續傳來的,來自更遠處人群的恐懼氣息。
“哼哧!”
領頭的那頭巨豬發出一聲低吼,龐大的身軀調轉方向,就要準備再度沖鋒,帶領獸群撲向下一個片區。
“惡意毀壞花草,殺人,死罪。”
女聲從上方響起。
它們還沒來得及循聲望去。
公園邊緣成排的櫸樹突然劇烈顫抖,枝條狂舞霎時化作群蛇,瘋狂抽長。
粗壯的樹根更是撕裂地面,破土而出,朝著野豬群兇狠卷去。
“哼嘁!”
兩頭體型較小的野豬被瞬間襲來的虬結樹根纏緊,碎骨與痛嚎并響。
其它野豬反應過來,開始利用蠻力奮起反抗。
英理松開手中蒲公英種子,平穩落在草地上,加大了力量的調動,眉頭緊蹙,臉頰汗水點點匯集。
樹枝在沖撞下寸寸斷裂,碎屑如雨紛飛,但更多的樹木活了過來,新的枝條、根須源源不斷地加入戰局。
我的枝條無窮無盡,而你的野豬每時每刻都在損耗!
死豬,你敗局已定!
然而那頭領頭巨豬展現出了遠超身邊同類的恐怖力量與速度或許還有智慧,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眼珠立即鎖定了廣末英理。
“吼!”
咆哮中,它對凌厲纏來的粗大樹根不閃不避,用那堪比鋼鐵的獠牙狠狠甩頭沖撞。
咔嚓!
碗口粗的裸露樹根竟被它硬生生撕扯斷裂,纏繞它腿部的大量堅韌枝條也在它蠻橫的掙扎下砰然崩開。
它像是陷入泥沼的戰車,每一步都踏碎擋路的根系,其勢之狂猛,硬生生在植物構成的絞殺陣中犁開一條血與碎木鋪就的通道。
身后野豬緊隨頭領闖出來的通道沖鋒,數量不多,但氣勢驚人。
領頭野豬張開的巨口,獠牙的尖端,已然迫近廣末英理眼前。
她微抿著唇,強壓下胃部深處翻涌的不適感。
不僅是沖鼻的血腥味,更是源于對神花力量的大量使用。
不過她還遠遠沒到極限呢。
“生!”
廣末英理伸出的手猛然張開,手腕的綠色紋路光芒暴漲。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她為中心驟然擴散。
瞬息間。
在她身后不遠,一株并不起眼的櫻花在綠光下發出呻吟。
轟隆!
樹根撕裂大地,整棵櫻樹從地下拔出,急速拉長。
眨眼化作一根巨大的支柱,在緊要關頭用枝條將廣末英理的身體托舉升高,避開了那致命的獠牙。
領頭巨豬撲咬了個空,面對這株巨木,四蹄猛壓,下意識想要剎車。
可巨大的慣性讓它身體前傾。
就是現在。
“矛!”一聲低叱!
鋪天蓋地的枝條根須不再是散亂攻擊,而是瞬間匯聚編織。
萬千枝蔓相互緊密纏繞牽引,竟在貼近地面的位置聚合成一柄墨綠色荊棘巨槍。
槍身綠光流淌,絕對不是普通木材,而是蘊含了靈力的法物雙重攻擊。
槍尖直指因慣性而前撲,防御姿態被打亂的領頭巨豬的嘴巴。
巨豬眼中閃過了恐懼之色。
下一瞬。
噗嗤——
血肉貫穿。
巨豬龐大的身軀驟然僵直。
那致命的墨綠槍尖從它的血盆巨口中刺入,貫穿咽喉,擊碎脊柱,透體而出。
像是準備燒烤的肉串,就差燒烤料了。
巨豬如山般的軀體劇烈抽搐了兩下,在它體內的槍身荊棘迅速生長,從傷口破出體表,將它死死纏在木槍上。
被固定住的它連倒下都做不到,赤紅瞳孔生機快速消散。
失去了頭領,剩余的野豬根本不足為慮。
短短數十秒的絞殺陣后,公園重新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身旁那些樹木也功成身退,大部分迅速枯萎,了無生機,但在原地,留下一顆發芽的種子。
只有那棵櫻木還維持原狀,保持生機。
它緩緩伸出一條條樹根,包裹住地面一具具野豬的尸體,隨后,那些尸體逐漸干癟,大約是被抽吸了其中的血液。
這玩意.不會成精了吧?
遲疑了一下,她并沒有把這棵櫻木的能量奪回,除非它表現出了不可控的攻擊性。
說不定還是個意外收獲,尤其是需要助力的時間節點上。
她把能量用在過不少植物上,但基本都需要靠她指揮,植物沒有表現出什么智慧,這種靈性自主還是頭一次。
收起心思,花幾分鐘恢復下體力,她再次催化出一朵蒲公英,向著市中心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