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呵呵的童老大夫樂呵不出來了。
他變成了傷心的童老大夫,一邊強打著精神,一臉挫敗的一一為女眷們診治,一邊搖頭表‘沒事’:
“這個沒事,這個也沒事......”
“這個稍稍有些風寒,不過我看了你們拿過來的藥,那藥喝上幾天也會沒事的。”
“這個....嗯......你這和風寒倒沒什么關系,是曾落過胎,小月子里本就有不足之癥,最近想必又有辛勞,所以氣血中虧,得開點兒補氣血的藥。”
“這個,咦?如此細皮嫩肉,居然是個男孩子,我瞧瞧,這個風寒比上上那個要重一些,不過也不礙事,一瞧就是從前嬌生慣養,一時虛勞,又加風寒,便堅持不住倒下了!喝些風寒藥,等稍稍好一些后,就多砍砍柴,打打水,沒事繞著屋子跑幾圈,也會沒事的!”
.......
童老大夫雖然老頑童了些,但醫術著實精湛,雖然大多數人都得了個搖頭的結果,可搖頭間,竟能診治出陳年舊疾,還是今日新傷,一時間更令在場的女眷們心服口服。
一圈診治完,童老大夫眼見人差不多都走了,方才背著藥箱而起,故意不去看余幼嘉:
“既然已經診治完,那老頭子我便先走一步。”
“對了,我出診的診金隨心而定,你們待我不好,那先給的一兩銀錢,我就.....我就要收999文,只還你們一文錢!”
屋子里除了余幼嘉,便只剩下老夫人,兩位婆子,以及滿臉焦急的二娘三娘。
其他人那里回的上這話,于是還是只能余幼嘉開口。
余幼嘉稍稍快了語氣,裝出幾分焦急的語速,方才夸張道:
“啊,竟是如此?那咱們可——如——何——是——好——哇!”
這一拖長的尾聲,顯然又逗樂了傷心的童老大夫。
童老大夫又振作了起來,樂呵呵又慈祥的笑道:
“小娃娃真笨!我是騙你們的!”
“你們一瞧就沒什么銀錢,我個老頭子,半截入土的人,難道還能真的多收你們診金嗎?”
縱使余幼嘉再厲害,遇見這樣的老頑童,聞言也能無奈的搖頭笑嘆,不過也僅僅只有幾息,她便緩了笑意:
“童老大夫真是好人,只是請暫時留步一會兒,我們這里還有個病患,躺在床上無法行動,所以沒有過來,得您親自去其他屋子一趟。”
童老大夫被夸贊后,肉眼可見的再一次神采奕奕,大手一揮:
“帶路便是。”
二娘與三娘明顯送了一口氣,余幼嘉沒有點破,再一次引路,很快見到了躺在床上閉目休息的白氏。
自來崇安,白氏一直躺在板車上,直到如今,余幼嘉才是第一次瞧見對方的真面目。
白氏是個約摸三十歲上下的婦人,容貌不說多美,但偏有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文氣,連帶著眉眼也勾勒出幾分出塵之意。
余幼嘉第一次信了‘美人在骨不在皮’這樣的說法,難免多看了幾眼,余光瞥見焦急站在床旁的二娘與三娘,又一思索,視線便從床上緊閉雙目的白氏看到了容貌出眾,氣質溫婉嫻雅的二娘身上。
二娘本在專心致志注意童老大夫診治母親,被這么盯著看,一時間也回了神,眼見余幼嘉沒有收回目光,被看的有些莫名的她便軟聲輕問道:
“嘉妹,怎么了?”
余幼嘉搖頭,心里倒是回了答案——
二娘與大夫人雖長得不同,但氣質極為相像。
甚至連看著更嬌俏活潑些的三娘,被余幼嘉言語相激,雖也有氣惱的舉動,可大體也是知書達理,且口中罵不出什么難聽話的人。
換而言之......
細節處的點點滴滴中,皆可看出這位‘大夫人’白氏,其實應當一直在真心教導著從周氏處抱走的兩個孩子。
更不像原身從周氏口中聽聞的那樣‘惡毒’。
那些如何將孩子搶走苛待,又如何強逼大老爺離開周氏的言語,應當多是‘誣告’。
只是周氏為了讓年幼的余幼嘉對余家大夫人生出抵觸而說的言語.......
余幼嘉心中有了猜想,視線中,就見童老大夫極緩極緩的搖了搖頭。
二娘與三娘一直頗為緊張,瞧見此情此景,頓時喜不自勝:
“又是沒事!太好了!太好了二姐姐!”
“大夫,多謝您,多謝您,只要我母親沒事,我,我....我雖掏不出銀錢,但我先給您磕頭,往后等我們寬裕些,一定報答您!”
兩姐妹拉扯著就要給童老大夫下跪,可余幼嘉瞧著童老大夫一直沒有轉過來的背影,卻是心中不自覺‘咯噔’了一聲。
余幼嘉一手拉住離自己較近的二娘,又眼疾手快的一腳勾住已經老實巴交開始磕頭的三娘,面對兩姐妹的茫然,沉聲道:
“你們倆先別急著謝,走一個去主屋請老夫人過來.....快去!”
原本茫然的兩姐妹聽到這樣的言語,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般,眼見三娘愣愣的要哭,余幼嘉一把揪住了對方的唇,喝道:
“還不快去!”
三娘踉踉蹌蹌的走了。
余幼嘉定了定神,摟著已經癱軟了半邊身子的二娘重新走回到床邊。
一步一步,她走的極為緩慢,心中也在不住的思索著。
原先在剛剛那個屋子里,她就猜測過——
若是以搖頭來表示‘沒事’,那么真的表示大事不好.....或壓根就是人之將死的時候,用什么來表示呢?
如今她知道了。
搖頭。
也是搖頭。
只不過,這種搖頭,童老大夫每一下,都搖的極慢,極緩,而且只搖三下。
像.......
余幼嘉的心里竄出一個比喻——
像是一個將死的人,吐出最后一口氣似的。
二娘到底是沒有撐住,哐當一聲就跪倒在了地上,再抬頭時,已經滿臉淚花,她扶著床,悲聲問道:
“老大夫,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她,她如何了?”
童老大夫早已經收斂了樂呵呵的神情,臉上是一派肅然,他斟酌半晌,方才一字一頓的吐字道:
“......活不了,只能吊命。”
“而且這命也不因我醫術才吊住的,而是因為她的肚子里......有個還想活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