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鈺今日要出城。

楚國今年遭了大災(zāi)的地并不只有瓊州，各地都有輕重不同的災(zāi)情，一些百姓走投無路后從各地往京城這邊來了，朝廷不放他們進(jìn)城里的，便聚集到了京城周邊。

戚鈺前些日吩咐了齊家名下的悅來酒樓去往周邊為災(zāi)民施粥，今日是最后一日，她打算再去看看。

臨走之前，陸白薇又來了。

因是要去災(zāi)民聚集的地方，戚鈺雖也不至于特意扮貧，但身上穿得是尋常人家常見的紺青棉襖，頭上亦無多余的裝飾，看著甚至樸素。

盡管如此，進(jìn)來的女人卻神情灰敗，看著比她更加憔悴。

“我不是說了，”戚鈺也不看她，繼續(xù)做著自己的準(zhǔn)備，“你要是想請安，去老爺院里請就是了?！?/p>

她怕冷，正給自己戴一頂暖帽。

“姐姐?！?/p>

戚鈺從鏡子里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這會兒全然沒了先前的囂張，又是一副哀怨可憐的模樣。

“之前都是我不懂事，但老爺原本就不喜我的，何必要讓我再去給他老人家添堵？”

她說得冠冕堂皇，但兩人都心知肚明，她是打心眼抵觸那里，一開始是寄希望于齊文錦，如今齊文錦指望不上了，她只得重新回來求戚鈺。

戚鈺從前就知道，她是個能屈能伸的，只是沒什么定力。

“老爺一個人也無聊得緊，有人陪他說話，高興都來不及，算什么添堵？”

果然，哪怕陸白薇低著頭，戚鈺說完時，也能感覺到她的咬牙切齒。

秋容給戚鈺遞來一個手爐，戚鈺接過去抱住了，又稍稍抬起手來看了眼這做工精致的小東西，思考片刻還是遞回去了：“拿個湯婆子就行了?！?/p>

秋容雖眼中有擔(dān)心，但還是照做去了。

屋子里的人都各忙各的，為她出門做準(zhǔn)備，沒人去在意那邊的陸白薇。

陸白薇握緊的手因為憤恨而在微微顫抖。

事實上，陸白薇心里也清楚，從戚鈺掌管這府里的大權(quán)后，還真沒有特意來為難過自己，陸白薇甚至覺得，自己若是在院子里縮著不出來，她也真能把自己就這么放一輩子。仿佛沒有升起一絲對過往傷害報復(fù)的意思。

不對！

陸白薇否定了這樣的想法，她抬頭，看向那個穿著一身暗沉無光的衣裳，卻依舊高貴的女人，她其實知道的，知道自己不會縮在角落里，知道自己不會甘心，知道怎么才能戳中自己的痛楚。

她是在用這種方式來報復(fù)自己。

“戚鈺?！?/p>

戚鈺看過去，她聽著陸白薇問她：“你那天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的位置現(xiàn)在已經(jīng)顛倒了，他現(xiàn)在愛的人是你了，所以我看起來才那么可笑?！?/p>

秋容正好把湯婆子找來了，遞過來的時候說了聲：“夫人，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

戚鈺點(diǎn)頭，這才重新看向陸白薇。

“我的話，你確實明白了，卻又沒有完全明白，”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路過陸白薇的身側(cè)，說了最后一句，“我從來不覺得他愛我，就像我也沒覺得他那時候愛你一樣?！?/p>

或許彼時的戚鈺這么想過，但現(xiàn)在回頭來看，就有幾分可笑了。

怎么能相信男人的感情呢？

她留下陸白薇，徑直往外去了。

***

戚鈺到松風(fēng)鎮(zhèn)的時候，天幾乎已經(jīng)都亮了。

她把披風(fēng)脫下才下的馬車。一出來迎面就是一陣?yán)滹L(fēng)，讓人不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夫人。”秋容擔(dān)憂地叫了她一聲。

戚鈺搖搖頭：“不要緊?！?/p>

先前只是外面與馬車?yán)锏臏囟炔顒e過大，在冷風(fēng)中站了一會兒后，她也慢慢適應(yīng)了下來。

她這才往悅來酒樓施粥的那邊走去，途中視線不時落到兩邊的災(zāi)民上，哪怕并不是第一次來了，她的心還是不自覺地顫了顫。

他們是在松風(fēng)鎮(zhèn)外面。

這是當(dāng)然的。

鎮(zhèn)里的無論是老百姓還是當(dāng)官的，都抗拒他們進(jìn)城。這里沒有遮風(fēng)擋雪的地方，亦無足夠的衣物、食物抵御風(fēng)寒，不少人已經(jīng)躺在地上不能動了，分不清是已經(jīng)死了還是將死。

戚鈺前兩次來的時候還能聽到各種痛哭與哀嚎，如今連哭泣都只剩小聲地啜泣了。

她的腳踏在雪地里，帶著無言的沉重，就像是年幼之時，父親帶著她與哥哥，也曾踏過同樣的道路。

“阿鈺，南尋，你們現(xiàn)在在想什么？”父親的聲音在耳邊回響著。

戚鈺已經(jīng)忘了彼時哥哥的回答了，她只記得自己緊緊抓著父親的手，小心翼翼看向那些瘦得皮包骨、蓬頭垢面災(zāi)民時，心頭涌上的酸楚與難過。

“爹爹，他們好可憐啊?！?/p>

她的回答，讓爹爹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

“是啊，他們好可憐。阿鈺，你要記得你現(xiàn)在的心情。我們是商人，追逐商的利益，但也不能忘了人的根本。越是有錢，越是在上位，就越是不能丟了同情與憐憫之心?！?/p>

這話在幼小的戚鈺心里生了根。

她的心在日復(fù)一日中變得麻木，卻還是不敢忘了那些話。

對于她來說，這并不只是記住父親的教導(dǎo)，更是……守著自己的家，那個已經(jīng)快要沒了痕跡的戚家。

***

“哎喲，主子，您小心點(diǎn)?！?/p>

王林的聲音已經(jīng)刻意壓低的聲音聽上去卻還是帶著幾分尖細(xì)。

他也不知道皇上怎的突然要來這里，他們當(dāng)奴才的，不能不遵命，可還是提心吊膽著。

“主子，奴才知曉您是想體恤民情，但這里都是災(zāi)民，萬一沖撞了您可如何是……”

他話沒說完，男人的視線往這里一掃，他便閉嘴不吭聲了。

李瓚繼續(xù)往前走，雖然大部分人都不同意災(zāi)民進(jìn)去城里，但也有人自發(fā)地來救濟(jì)，以至于他走在中間倒也不是十分突兀。

不時有人跪在地上哀求：“大爺！大爺求求您了，賞點(diǎn)吃的吧?！?/p>

那人原本是想再靠近一些，只是在王林眼神的威脅下不敢真的上前。

王林往皇上看過去，男人表情凝重不知是在想什么，但好在腳步并未駐足。

王林倒不是舍不得賞錢，只是這種地方，一旦停下來，就會被糾纏得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了。

直到下一刻，一個呼喚聲傳來：“蓁蓁！”

那聲音在嘈雜的人群中其實并不起眼的，但那兩個字太過獨(dú)特了，以至于王林的腳步下意識停下來，猛然向著聲音之地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