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甜荔委屈地看著田秀，悲憤地大聲說道：“媽！這五年里，我一直呆在大西北啊！”

“當(dāng)初我下鄉(xiāng)的時候生著病在，你知不知道我差點(diǎn)兒病死在外面？”

“大西北就是個荒涼的沙漠，什么也沒有！我寫信回來，求你給我寄點(diǎn)兒消炎藥……媽，你收到我的信了嗎？你給我寄了救命的藥嗎？”

“媽，我也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啊！你就這么盼著我死在外頭？”蘇甜荔質(zhì)問。

田秀瞠目結(jié)舌。

她想說我從來也沒有收到過你寄回來的信……

但蘇甜荔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jī)會！

“媽，你是不是不能理解一個人孤零零在外頭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還生著重病幾乎只能等死的感覺？”

“幸好我命大，熬了過來啊！”

“我病好以后就開始工作，我給家里寫了好多好多信，想知道家里這是怎么了？舍不得為我花錢買藥也就算了，為啥連信也不給我回！”

“我在大西北的農(nóng)場里，什么活兒我都干！我惦記著家里困難，除了給自個兒買點(diǎn)兒衛(wèi)生紙什么的，我把剩下的錢，一分不花的全攢下來往家里寄！”

“我給家里匯了好多好多錢！”

“可是媽！我寄回家那么多封信，沒有一封被退回的，所以不存在地址寫錯的原因。我匯回家的錢，也從來都沒有打回去過！所以……信和錢，你全都收下了！”

“可你就是不給我寫信！你就是看著我在信里三番四次求你給寄點(diǎn)藥但不想寄……你就是希望我死在外頭！”

“媽，你真要這樣對我嗎？”說到后來，蘇甜荔的聲音壓得低低的，整個人都表達(dá)出一股絕望與失落。

蘇甜荔對于自己的演技還是很滿意的。

當(dāng)然了，要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哭出來的話，表演更加到位，情緒也就更加飽漲了。

可惜蘇甜荔實(shí)在哭不出來。

所以她的表演沒有感情，全是技巧！

但這并不影響蘇甜荔的發(fā)揮。

因?yàn)樘镄阋呀?jīng)被唬住了！

在這之前，田秀沒少在家里罵老二狼心狗肺忘恩負(fù)義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沒想到，老二竟然這樣氣憤地指責(zé)她？

而且看起來……

老二的憤怒與委屈應(yīng)該不是假的。

所以？？？

老二真的寫了信回來，也匯了錢回來？！

那錢呢？

哪兒去了！

蘇甜荔罵完以后，必須在表情上讓自己扮演得像個弱者。

但她心里是舒爽的，也知道此時必須留白，給現(xiàn)場的吃瓜群眾一點(diǎn)討論和議論的空間，所以她沒吭聲了。

田秀則是反應(yīng)不過來，整個人都傻了。

于是現(xiàn)場安靜下來，吃瓜群眾們的議論聲也一浪蓋過一浪：

“哎喲老二這也太慘了！關(guān)鍵是她年紀(jì)小小的一個人出遠(yuǎn)門還生病了，確實(shí)可憐！”

“田秀也太狠心了吧！”

“她是偏心！確實(shí)偏心！”

“不對啊，老二不是去江西插隊(duì)了嗎？怎么又去了大西北？！”

“是啊田秀天天在家罵老二，說老二是白眼狼呢，一離家就斷聯(lián)……可是老二說，她明明有寫信，也有寄錢回家的，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田秀也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她對蘇甜荔說道：“老二，我們確實(shí)沒有收到你寫的信和你匯來的錢啊！你是不是……寄錯了？寄給你奶奶家了？”

總之，她確實(shí)沒有收到過信和錢。

蘇甜荔沒吭聲，看向了蘇德鈞。

蘇德鈞一聽田秀的話，怒了！

——因?yàn)樘镄阏f這話的意思，就是錢到了他手上唄！

于是蘇德鈞拿著從蘇又子床上找到的證據(jù)，朝田秀臉上一扔，大罵道：“田秀！你還裝什么？老二寄回來的信，老二匯回來的錢，全都被你和老大昧下了！”

說話之間，那些信件、匯款底單什么的……先是盡數(shù)砸在田秀臉上，又紛紛散落一地。

田秀再次懵了。

她完全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向懦弱的老蘇，今天變得這么易怒暴躁。

但——

田秀還是覺得，查清楚眼下的事情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按壓下怒火，彎腰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信件、匯款單。

撿著撿著，田秀的動作突然停滯住。

她看著手里的信封，上面寫著：

【收信地址：廣東省廣州市國營化工廠家屬大院，收件人蘇德鈞，郵編XXXXXX

寄信地址：寧省109知青農(nóng)場，寄件人蘇甜荔，郵編XXXXXX】

信封上的郵戳有兩個：

一是寧省郵政，蓋戳日期是1973年11月6日。

一是廣州郵戳，蓋戳日期是1973年12月1日。

而且信封口已經(jīng)被拆開了。

田秀抽出信封里的信紙，發(fā)現(xiàn)信紙上的抬頭印刷著“寧省109知青農(nóng)場”的字樣。

信，是蘇甜荔寫的，內(nèi)容簡單，只有寥寥數(shù)語：

【爸、媽，

見信好！

我抵達(dá)大西北已經(jīng)四個多月了，今天有給你們匯去了一筆款，請注意查收！

雖然一直沒有收到你們的信件，但我還是想再問一遍：

當(dāng)初不是說好了，讓我去江西插隊(duì)的嗎？怎么變成了大西北？這其中是否有何誤會？！

媽，我身體還沒有完全好，近來總是咳嗽。農(nóng)場附近很荒涼，無處購買生活用品和藥物，懇請給我寄點(diǎn)常備藥物來，需要大量的消炎藥，感冒藥和退燒藥也需要。

女兒蘇甜荔，

1973，11，05】

看完信件，田秀的臉色很難看。

她又撿起了另外一封信，上面寫著：

【收信地址：江西省修水縣窩溝鎮(zhèn)小楊村，收件人蘇來子，郵編XXXXXX

寄信地址：廣東省廣州市國營化工廠家屬大院，寄件人田秀，郵編XXXXXX】

這個信封上的郵戳有很多個：

一是廣州的“寄出”郵戳，顯示日期是1973年5月1日。

一是江西修水縣的“收入”郵戳，顯示日期是1973年5月23日

一是蓋了“查無此人”的長方形藍(lán)章，

一是蓋了“退件”二字的郵戳，顯示日期是1973年8月1日。

一是蓋了“原件退回”的廣州郵戳，顯示日期是1973年10月1日。

田秀緊緊地抿住了薄唇。

這封信，她當(dāng)然能認(rèn)出來——正是她親筆所寫！

原來……

被退信了？？？

可是！

她為什么不知道這封信被退了？

田秀深呼吸。

她又彎腰撿起了一封信。仔細(xì)辨認(rèn)后，她認(rèn)出來，這封信應(yīng)該是老二的同學(xué)姚美玉寄去江西給老二的，但同樣蓋了“查無此人”的郵戳后又被退回來的信……

就這樣，她一封信、一封信地全部撿了起來；

田秀的臉色也來越來嚴(yán)峻。

直到撿起一張匯款底單時，田秀終于勃然變色！

因?yàn)椋瑓R款底單上顯示：

匯款人是蘇甜荔，時間是1974年3月1日，金額是30元；

錢，是匯給蘇德鈞的。

但在簽收處寫是“家屬代簽”，接收人是“蘇又子”……

至此——

一切真相大白！

也就是說，蘇甜荔寫給家里的信，包括所有人寫給她的信，全都被蘇又子攔截了！

甚至就連蘇甜荔寄回家的錢，也全都被蘇又子領(lǐng)走了！

在這一刻，田秀感到了徹底的背叛！

因?yàn)樗恢挂淮卧诩胰藗儭⒃谔K又子面前罵老二，說老二是個白眼狼！

而蘇又子……這個她最最疼愛的大女兒卻從來也沒有說過她知道老二的下落！她甚至知道老二給家里寄了信、匯了錢回來！

還把老二寄回來的錢取了！

可是，田秀當(dāng)著蘇又子的面罵老二的時候，蘇又子還幫著她一塊兒罵！

呵，又子她……

裝得可真像啊！

田秀咬住了下唇。

這時，蘇德鈞指著田秀，跳腳大罵，“田秀，老二匯回來的錢，就是被你和老大昧下了！那么多的錢，到底在哪？你給我交出來！交出來！！！”

直到這時，田秀終于明白蘇德鈞為什么一反平時的懦弱，變得這么強(qiáng)勢了。

——是因?yàn)殄X啊！

“我沒拿這錢。”田秀說道。

蘇德鈞更加激動，“你有臉說你沒拿？老大和你是一伙的！她拿了，就是你拿了！再說了，你就是個母老虎……要是你沒同意讓老大拿，老大哪來的膽子昧下這錢？！”

田秀急道：“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我不想聽你狡辯！你把錢交出來！交出來！不然老子打死你！”蘇德鈞大罵。

蘇甜荔也覺得今天老爹的表現(xiàn)……超乎她意料的厲害。

但，一向是個“老實(shí)人”的懦弱老爹，今天怎么這么強(qiáng)勢？

是因?yàn)椤莻€于阿姨嗎？

還真是耐人尋味呢。

雖說蘇德鈞今天很勇，但向來強(qiáng)勢的田秀根本沒在怕的。

她皺眉看著蘇德鈞，“你這是吃炸｜藥了？有話能好好說嗎？”

“我昧這錢干什么？就算這錢真到了我手里，哪一分哪一毫不是花用在這個家里？何況我根本沒拿這錢！”

“蘇德鈞！你要有良心！你也不想想，要是我手頭有錢，家里的日子至于過得這么緊巴巴的嗎？”

“蘇德鈞你自己說說，這個家這么窮，還不是因?yàn)槟闶莻€窩囊廢？你一個大男人，掙回來的錢還不夠給你自個兒看病的！要是你靠得住，我們一家子何必天天吃糠咽菜？”

“這個家啊里里外外全靠我！要不是我，這家早就散了！”田秀大罵了起來。

蘇德鈞被氣得不行。

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要是老二寄回來的那六百塊錢在他手里，他何必還要看這個婆娘的臉色！那他肯定跟這個潑婦離婚，然后迎娶溫柔賢惠的小于啊！

這么一想，蘇德鈞紅了眼。

他朝著田秀高高地舉起了巴掌，“你踏馬的少給我裝！臭表子！你趕緊把錢給老子拿出來——”

田秀一看蘇德鈞這副想打人的架勢，也怒了。

但她和蘇德鈞做了一輩子夫妻，知道此人就是個慫貨！

又覺得他今天肯定也只是做做樣子。

于是田秀雙手叉腰，將自己的臉湊了過去，還對蘇德鈞說道：“蘇德鈞你還想打人？”

“來！你往這兒打！你打！你打啊！今天你要是不打，你踏馬的就不是男人……”

“啪！！！”

一記清脆的掌摑聲音響起——

四周齊齊響起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蘇德鈞看著自己發(fā)紅、發(fā)燙的手掌心，目瞪口呆；

雖說沖冠一怒為錢財，

可他的懦弱、他對田秀的懼怕，早就已經(jīng)刻進(jìn)了骨子里！

所以他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田秀。

田秀則保持著雙手叉腰的動作，

卻覺察到自己的左臉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捱了一記耳光，

然后，她的面頰開始疼痛、發(fā)燙，

最后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腫脹了起來……

田秀瞠目結(jié)舌。

蘇甜荔實(shí)在沒能忍住，卟哧一聲笑了。

又飛快地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