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國子監(jiān)宿舍。
張居正與趙貞吉不斷探討,完善著接下來的‘戰(zhàn)斗’細節(jié)……
二人存著一樣的心思——能不借助永青侯,就不麻煩永青侯。
張居正是想向永青侯證明自己可以扛大旗。
趙貞吉則是覺得永青侯太辛苦了,能為其分擔一些,也是好的。
這時,一道呼哧帶喘的粗獷聲音傳來,語氣充滿焦急:“張大學士,張大學士在嗎?”
二人一怔,趙貞吉道:“不會又出事了吧?”
張居正也有種不祥的預(yù)感,起身道:“孟靜兄稍候,我去看看。”
來到門外,卻見來人一副驛站驛使裝扮,九月的早晨滿腦袋的汗,張居正不由心下一沉,隱隱覺得出大事了。
不是只有錦衣衛(wèi),太監(jiān)出馬才意味著皇帝有重要指示,這不起眼的驛站驛使出馬,往往更具分量——八百里加急!
只瞧這驛使這般模樣,張居正便知是八百里加急沒錯了。
“本官就是內(nèi)閣大學士兼欽差張居正,可是皇上有旨意?”
張居正走下石階,快步上前,一邊從懷中取出皇帝賜予的明黃色圣旨,以表明身份。
見狀驛使,忙取出信件,道:“是,皇上旨意。”
張居正撩袍拜倒,接下信件,卻見信封上不僅有火漆封口,還有“張卿親啟”四個字,不由更是心中一凜。
不會是京師出事了吧?
撕開信封取出信紙,張居正甚至都來不及去看內(nèi)容,先去看落款日期,見是來自三日前的信件,這會兒又才是早晨,甚至還沒過三個晝夜……張居正不由得頭皮一麻,腦海中蹦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太上皇駕崩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張居正快速閱覽內(nèi)容……不禁又是一怔。
‘游說李家族人去京師建作坊,做生意?’
張居正都做好天崩地裂的心理準備了,驀然看到是這么個十萬火急,一時甚至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合理,如此之事,自然稱得上十萬火急。
‘是啊,朝廷可太窮了,如今一下子多出這么多只肥羊,自然是要宰一宰……’
這一刻,張居正不由生出一股憐憫之情——皇上可憐啊,堂堂皇帝,連搞點錢都要這般遮遮掩掩,堂堂大明竟窘迫至斯……
“張大人,信件內(nèi)容可有失?”驛使的詢問,打斷了張居正的思緒。
張居正清了清嗓子,道:“張居正已知曉,定竭盡全力完成圣上旨意。”
驛使大大放松下來,如釋重負的行了一禮,道:“如此,小人就先告退了。”
張居正頷首,目送他離去,蹙眉沉思……
這時,趙貞吉也走了出來,問道:“皇上旨意?”
“啊,也沒什么。”張居正不答,謹慎的收起信件。
見狀,趙貞吉也不再探究,只是問:“原有的計劃可有變動?”
“不變。”張居正收拾了一下心情,說道,“不過,要多勞煩一下孟靜兄了,我還有一些私事要處理一下。”
趙貞吉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點點頭道:“既是忠君之事,何談麻煩,太岳要忙盡管忙就是了。”
張居正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道:“明日我為孟靜兄引薦一人,此人可成為孟靜兄的一大助力。”
頓了頓,“孟靜兄放心,我會盡快處理完私事,不讓你獨自面對。”
“太岳不必如此。”趙貞吉微笑擺手,道,“欲速則不達,縱是十萬火急,也當徐徐圖之才是。”
張居正深吸一口氣,微笑道:“孟靜兄所言極是。”
~
永青侯府。
對張居正的到來,父子倆都有些意外,不過,短暫的寒暄之后,張居正一開口,李寶便猜的個七七八八了。
“江南工商業(yè)興隆,競爭也激烈的緊,生意不太好做啊。”
張居正輕笑道,“人常說,打斷骨頭連著筋。如今李家雖已分家,可還是一家人……這以前呢,李家是一個整體,都在‘永青侯’的庇護之下,現(xiàn)在分成了許許多多的小家,除了長房這一脈,余者也享受不到‘永青侯’余蔭了……”
巴拉巴拉……
李茂莫名其妙——你一個內(nèi)閣大學士,咋還關(guān)心起李家族人了?
李寶笑問道:“張大學士的意思是……?”
“啊,咳咳……”張居正臉上一熱,清了清嗓子道,“京師那邊商業(yè)競爭并不大,除了保定府的沈家一家獨大之外,余者不足為懼,倘若李家族人聯(lián)手去那邊,縱是沈家也有避其鋒芒。”
頓了頓,“我與永青侯相交許久,早在幼時就得永青侯恩惠,此番只為投桃報李……”
又是一番表白,張居正這才朝李茂問道:
“侯爺若不嫌麻煩,可否召集李家族人來此,張某好與他們闡述一下京師那邊的情況,如果未來李家族人都在那邊發(fā)了財,也算是張某不枉永青侯一番栽培。”
不等父親開口,李寶率先說道:“李家分成了許許多多的小家,也有了許許多多的家主,我父親這個家主若是再面面俱到……且不說會遭人厭煩,這分家也就沒了意義,不是嗎?”
李茂搞不明白張居正的目的,不過他也覺得對方不似報恩這般簡單,遂與兒子統(tǒng)一戰(zhàn)線:
“不錯,本侯現(xiàn)在只是永青侯府的家主,不是整個李家家族的家主了。”
張居正飽含深意的望了眼李寶,心下悵然,“我想,即便永青侯在此,也樂以見得的。”
李寶微笑道:“祖爺爺不會在戚將軍那里逗留多久,張大學士不妨等他回來,與他商議,如何?”
張居正:“……”
皇帝如此遮遮掩掩,偷偷摸摸,這其中,未嘗沒有畏懼永青侯的因素,連皇帝都懼其三分,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張居正暗暗苦笑,嘴上卻道:
“小侯爺說的也是,不過,永青侯一向大公無私,怕是……不若這樣,小侯爺提供一下他們的信息住處,我有閑暇與他們說說……如何?”
李寶想了想,道:“張大學士也是好心,這自然可以,稍等。”
李茂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兒子何為又是拒絕,又是接受。不過當著張居正的面,也不好細問,不然會顯得自己很呆……
過了會兒,李寶取來一本冊子交給張居正,說道:“這上面是李家族人的住處,以及其擁有的產(chǎn)業(yè)、財富,張大學士不嫌麻煩的話,就請拿去吧。”
“呵呵……閑著也是閑著,何來麻煩一說?”張居正接過大致看了眼,便揣入懷中,轉(zhuǎn)而聊起了其他……
小半時辰之后,才告辭離開。
人一走,李茂立即問道:“小寶,這張大學士打的什么算盤?”
“不是他打什么算盤,而是……”李寶停頓了下,“爹,如果李家族人吃了大虧,你會不會傷心?”
“傷心?”李茂不明白兒子為何這么問,想了想,搖頭道,“傷心什么?之前的事才令我傷心,如今家也分了,該給的也給了,過好過不好都是他們的命。你祖爺爺也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以后我們父子也要如此對待后代,唉,又有什么可傷心的呢?”
聞言,李寶放下心來,說道:“打算盤的是朝廷。”
“朝廷?”
李茂皺了皺眉,不可置信道,“不至于吧,朝廷這樣做……造成的代價太大了,如此掠之于商,工商業(yè)必定大受打擊。”
李寶訝然:“爹,其實你也很聰明,真的!”
“你個兔崽子……有你這么夸你老子的嘛!?”李茂氣不打一處來,“少賣關(guān)子了,趕緊說來。”
“呃呵呵……是是是。”李寶嘿嘿道,“其實也沒什么,如之前兒子所說,不是他們的財富,給了他們也留不住,注定會流出去……”
聽罷,李茂這才恍然,緩緩道:“嗯…,這樣的話,邏輯上就解釋的通了。”
頓了頓,贊道:“不錯不錯,這個張居正連你高祖都高度贊賞,卻沒能騙過你,哈哈……不愧是我兒子。”
李寶苦笑道:“這可不是我比張居正聰明,是張居正受制于皇命,話術(shù)再漂亮,也總要圖窮匕見,都圖窮匕見了,兒子瞧出來不是很正常嗎?”
“呃……這倒是……嗯?”李茂品出味兒來,氣郁道,“聽你這意思,老子就是個瞎子?”
李寶:-_-||
李茂狠狠瞪了眼兒子,甕聲道:“你說,你祖爺爺坐視不理嗎?”
“肯定會!”
李寶語氣篤定。
李茂想到先前高祖的態(tài)度,認可了兒子的說法,緩緩道:“小寶,你說咱要不要……?”
“去京師的就不要想了,烤熟的鴨子到了朝廷嘴邊,咱要是搶……與虎口奪食何異?”李寶搖頭道,“祖爺爺分家前,估計就想到了這一情況,甚至都想好進賬朝廷的錢如何花了,這樣做,皇帝會很不開心,祖爺爺亦會不喜。”
李茂嘆了口氣,點點頭道:“你是李家家主,你這樣想,那就這樣做吧。呼……老爹也是該享受享受生活了。”
享受生活?李寶如臨大敵,當即道:
“爹,我可不想再有弟弟妹妹了,你要喜歡小孩子……我生,我給你生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