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8日，大年初一，天氣放晴。

陳凡起了個大早，在家里做了一頓早餐，今天初一，連國營飯店都放假，沒得早餐買，只能自己做。

飯菜很簡單，一大鍋餃子，配上兩葷兩素四碟涼菜，樣式雖不多，卻也算豐盛。

周亞麗抱著大海碗，一口氣吃了二十個餃子，便抱著肚子直哼哼，“吃不下了?！?/p>

陳凡給她盛了一碗面湯，“吃不下就別硬撐，吶，原湯化原食?！?/p>

放開大海碗，周亞麗又接過小碗，拿著湯勺小口喝湯。

周正東吃掉碗里最后一個餃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再抬起頭看看墻上的掛鐘，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鐘頭，便慢條斯理掏出煙，先遞了一支給外甥，再自己點燃一支，吐出一口煙霧，轉頭看向陳凡，

“此行順利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抵達廣州，明天洽談、簽約，第一期國內的營銷就算結算。”

陳凡有些驚訝，轉頭看向他，“好像只簽了京城、上海、省城和廣州四個城市吧？”

周正東點點頭，笑著說道，“第一批不宜太多，而且雖說只有四城，但設備卻有六臺，這還是按廣州只要一臺來計算。

其中四臺小本子的富士通，朗訊和阿爾卡特各一臺，按照合同金額，超過兩千六百萬美元。

你也知道這批貨都是零首付、分六年付款，如果不是有你的出版收益兜底，我還不敢一下子賣這么多臺。

即便如此，在收到第一筆回款之前，我也不打算再繼續售賣?！?/p>

等他說完，周亞麗放下小湯碗，抬起頭看向陳凡，接著說道，“還有安裝和維保呢，六臺設備，技術標準還不一樣，前面兩臺肯定要費不少時間，我聽技術專家預估，最少也要兩個月左右。

所以啊，六臺設備的安裝，再加上初期肯定會有不少小瑕疵，這樣也會耽誤一些時間，等這些設備全部安裝好、并能順暢運行，他們估計一年也差不多了。

到時候正好是第一筆賬款到期，若是能順利收款，那正好能銜接上第二批設備售賣，也不算浪費時間?！?/p>

陳凡默默算了算，感覺就算沒那么緊湊，也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最重要的是，周正東說的有道理，他第一次跟內地做生意，還是這么大金額的項目，能一次性簽六臺設備的單，已經算得上是膽大包天。

就算那些熱衷于給國內捐款的愛國港商，一開始也沒有他這么大的手筆，都是慢慢接觸、逐步了解之后，才開始加大對內地投資。

真要算起來的話，周正東極有可能是當前實際投資國內最大的外商，沒有之一！

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經很可以啦。

周正東看看女兒，臉上都是欣慰的笑容，剛才這番話，證明了小丫頭也在慢慢成長，按照這個進度，再過一兩年，應該就能獨當一面了吧。

再轉過臉，看看大外甥，更是笑得跟撿了個皇位似的，樂得合不攏嘴。

撣了撣煙灰，他又對著陳凡說道，“其實我對國內的信心還是挺足的，第一批限定六臺，更多的還是資金壓力太大，雖說有銀行貸款，可自己也還是要墊付一大筆錢，畢竟銀行其他股東不像我來過國內，也要考慮到他們對風險的顧慮?！?/p>

聽到這話，陳凡眉頭輕挑，“聽您這意思，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其他事情？”

周正東輕輕點頭，笑了笑，說道，“之前你不是提過一個建議，讓我跟這邊的領導提一提世界上第一個經濟特區、意大利熱那亞的萊戈恩自由港的事么，上次去京城的時候，我還真提了一下。

本來以為他們會說些什么，又或者隨便敷衍一下，卻沒想到，有幾位領導連夜趕到飯店，找我了解自由港的情況。

我也以萊戈恩自由港為起點，跟他們講了一些世界各國經濟特區的發展與案例，他們也都認真做了記錄。”

說到這里，周正東抿著嘴輕輕點了點頭，“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在敷衍我，如果真的能堅持走經濟發展路線，我對內地的發展肯定有信心，六臺設備，也絕不會是終點。”

陳凡聽著連連點頭，笑道，“時局穩則政策穩，現在大局已定，政策方面自然不會再有大的變化，但是不管怎么變，像買東西不付錢這種事情，肯定是做不出來的。”

周正東一聽，不禁放聲大笑，“你這話確實有道理。在國際上，內地的信譽確實沒得說。”

這時周亞麗突然在一旁說道，“我肯定不懷疑內地的信譽哈，只不過……”

她轉頭看著陳凡，眼睛眨呀眨，“我就是有點擔心，他們能不能拿出錢來呢？”

陳凡笑了笑，“你是擔心這些地方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吧？”

周亞麗連連點頭，“嗯嗯嗯，就是這個意思?！?/p>

陳凡笑道，“這四個城市里面，也就江南省會弱了一點，但也沒差太多，而另外三個，都是國內一等一的大城市，京城和上海就不說了，就說廣州吧，人家作為廣交會東道主城市，你還擔心他們沒錢？”

周亞麗呵呵傻笑，不吭聲了。

陳凡卻繼續說道，“再說了，廣東可是僑民大省，很多香港富商的祖籍都在廣東，只要當地政府愿意，輕而易舉就能湊集到幾百萬美元的款項，支付一臺萬門程控機綽綽有余。

而萬門程控機可以方便粵港兩地的通信交流，無論對于富商、還是普通僑胞，都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他們也樂見其成，不會不支持的?！?/p>

等他說完，周亞麗還沒什么，只覺得做成生意的信心又足了些。而周正東則皺眉深思，嘀咕著說道，“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香港富商有錢有人，我們又將分公司設在了香港，或許我可以找個機會，跟他們接觸一下?！?/p>

陳凡想了想，說道，“這個事可以做，不過不用著急，等第一批項目做完，也好讓他們看見實際效果，按時候再去接觸也不遲?！?/p>

周正東轉過臉笑了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道理我肯定懂?！?/p>

說著聊著，二十分鐘匆匆過去。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汽車轟鳴的聲音，等走到院子門口，便熄了火。

陳凡看了看院門，轉頭看看兩人，說道，“應該是接你們的車來了?！?/p>

周正東點點頭，正要說話，外面便傳來敲門聲。

他兩手一攤，“得嘞，車來了，我們也要走了?！?/p>

隨后對著女兒揮揮手，“去拿行李?！?/p>

真到了要走的時候，周亞麗也不再磨磨蹭蹭，雖然臉色不怎么好看，但動作利索，從房間里拎著自己的行李出來。

陳凡早已走到外面去開門。

院門拉開，便看見門口停著一輛云湖轎車，……司機還是云湖機械廠的老熟人。

一看這架勢，陳凡頓時樂了，掏出煙甩了一根出去，嘿嘿笑道，“不會是統戰部找云汽廠借的車吧？”

原機械廠汽車班司機、現云汽廠汽車班司機老戴，準確地抓住煙，看著陳凡呵呵直笑，“那可不，現在我們云汽廠就是香餑餑，各個單位口子都想蹭蹭油。

昨天我接到任務單，本來還不樂意，結果一看是到你家里來接人，二話不說就簽了任務單，難得為陳顧問服務，這種機會哪能放過。”

陳凡笑著也不多說，轉身對周亞麗揮揮手，“亞麗，把你給我帶的紀念品拿兩條出來，就在我房間桌子上放著的。”

老戴一聽，趕緊擺手，“別別別，陳顧問，這不合適，我要拿你的東西，回去哪有臉見人吶？”

看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客套，是真不想要。

別的不說，不管他轉不轉單位，如今云汽廠、電器廠和機械廠三家工廠的職工福利，就比以前多了好幾倍。工資不能漲，可是餐補、外勤補貼、出差補貼等各項福利，那都是按照最高標準定的。

這些改變是誰帶來的？還不是陳顧問！

若是讓人知道他私下里收了陳顧問的東西，被鄙視都是輕的。

陳凡一手按著他的肩膀，另一手接過周亞麗遞來的美國煙，直接塞到他懷里，笑著說道，“老哥，平時我肯定不跟你客氣，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我要讓你白忙活一趟，是不是打我自己臉？”

老戴趕緊搖頭，“怎么是白忙活呢？我有補貼的……”

陳凡打斷他的話，“補貼是補貼，這個是過年禮?！?/p>

頓了一下，又笑道，“這樣，一條你自己收著，另一條回去跟司機班的同志們分一分，也算我一點小心意。別的你不用擔心，哪怕楊叔怪你，你來找我，我去跟他說?！?/p>

最后抓著他的手抱住兩條煙，“大過年的就別推來推去，以后日子還長著呢，你要不收著，我哪還敢麻煩你們。”

到了這里，老戴也不推辭了，他抱著煙笑道，“陳顧問，你都把話說到這里，我再不收著，那就是不給您臉了?！?/p>

隨即話風一轉，“您放心，我一定保證把客人安安全全地送到。以后您再有這方面的事，也不用去找統戰部、那個部，您往云汽廠來個電話，還怕沒車用？！”

陳凡拍拍他胳膊兩下，“好，以后我直接找你們。謝啦?！?/p>

這時老戴看見兩位客人拎著行李箱出來，趕緊將煙塞進車里，跑到車后面打開后備箱，忙前忙后，不讓周正東和周亞麗動手，將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陳凡跟周正東小聲說明了一下情況，周正東一聽還是熟人，也安下心來。

隨后和女兒一起坐進后排，還扭了扭屁股，對著陳凡豎起大拇指，“車子不錯?！?/p>

周亞麗則眼巴巴地望著他，“老弟，你可得抓緊時間寫啊，要是我生意虧了，還得靠你的賺回本錢呢?！?/p>

陳凡聽得眼角微抽，剛才還說有信心，結果就這？

他干脆懶得理會，后退兩步，對著他們揮揮手，目送著轎車緩緩離開，等拐彎消失不見，才轉身進院關門。

云湖這一片地方，大年初一不拜年，但若是家里有直系長輩在的，必須去輩分最高的長輩家里拜年。

所以實際上就是大年三十的延續，家里的人都盡量聚在一起，既是拜年、又是守歲，還是第二次團圓。

若是陳凡和姜麗麗扯了證、辦了婚禮，那他現在就該去姜家，給老丈人拜年，而不是等到初二跟著媳婦兒回門。

但這不是沒扯證么，那就只能等明天再過去。

而家里名義上唯一的長輩，也就是周正東，在剛才也上車離開，所以這大過年的，陳凡卻閑下來了。

揣著手手在屋子里轉了一圈，陳凡忍不住咂咂嘴，“怎么感覺有點凄涼呢？”

轉頭看了看，得，就家里兩只野貓陪著，確實有點凄涼。

還不如回盧家灣去逗滾滾呢。

想到就做。

他隨便收拾了一下，昨天從盧家灣拿來的物資也沒動，留在這里說不定能用上，然后開著車，再帶上可憐兮兮、出來了一年多的兩只貍貓，回盧家灣探親。

一路汽車轉快艇，上午十點不到，便回到盧家灣。

下了船之后，陳凡便給兩只貍貓放假，讓它們回家去探親，得到允許，兩只貓一個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陳凡則回到家里，逗著動物玩。

先在熊貓園和滾滾一家熊做游戲，樂得三只熊貓一直咩咩叫，惹得后面的兩只綿羊還以為有別的羊來了，高聲叫個不停。

等滾滾們玩累了，趁著今天紅火大太陽，又給它們洗了個澡，一只只都洗得香噴噴的，抱到熊貓園的樹樁上曬太陽。

之后便將小馬牽出來騎著，可惜兩把獵槍都在去年被周亞麗帶去了上海，沒有帶回來，陳凡只能背上彭師傅送的獵弓，出門前又想了想，將林師父贈送的小本子指揮刀掛在腰間，手里提著肖師父給他特制的丈二紅纓槍，驅馬便上了大堤。

兩條狗子如今已經長得十分健壯，它們每天跟著黃鸝，在大隊部食堂吃了不知道多少好東西，還好沒忘了主人的交代，各項鍛煉都沒落下。

此時一前一后護在小馬前后，汪汪汪地叫個不停。

一旦有野物被驚動，天上飛著的四只鳥兒立馬報信。

若是距離不遠，陳凡便催動小馬加速，一槍挑起來了事。

要是趕不上，他便將長槍掛在得勝鉤上，用弓箭打獵。

一時間，狗叫聲、鷹叫聲，還有獵物倉皇奔逃的動靜聲，亂七八糟匯成一團，在盧家灣上空回蕩。

這么大的動靜，自然引來無數人的關注。

許多人從自己家里走出來，往馬蹄聲的方向眺望。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知道是陳老師出來狩獵了。

這大過年的，也沒個親戚長輩，只能出來禍禍野物，陳老師也真夠可憐的。

明天是初二，他應該要去棉紡廠見老丈人，嗯，那就初三去給陳老師拜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