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的本能讓麥蘇立刻警覺了,他用足了力氣,死命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使勁晃了晃腦袋。
疼痛傳來。
像被人敲了一錘子,他這回徹底清醒了。
眼前根本沒有葉汐,也沒有葉汐那雙讓人暈眩的流光躍動的瞳仁。
他正獨自一個人站在整齊的樹墻旁邊,面前還有臺小清潔機器人。
小機器人像是被人撞翻了,正躺在地上掙扎,不斷地出聲: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好像已經重復一段時間了。
麥蘇先火速檢查了一遍自己的精神屏障。
剛剛在康復大廳,基地有人非法入侵的警報聲響起來的時候,麥蘇就第一時間豎起了精神屏障。
屏障此時還在那里,牢固堅實,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異樣。
可他剛才毫無疑問,被葉汐控制了,還是在嚴格地豎立了精神屏障的情況下。
他環顧四周。
連葉汐的影子都沒見到。
他這才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環屏幕。
時間像被人偷走了似的,竟然已經莫名其妙地過去了十幾分鐘。
他,麥蘇,聯邦最頂尖的精英哨兵——雖然沒有季潯那么尖,可也絕對在最尖端的小尖尖里——竟然被人操控了,還是在嚴格認真地豎立了精神屏障的情況下。
這種事說出去,要多丟臉有多丟臉。
麥蘇揉了揉臉,看看左右,順手扶起那臺小清潔機器人。
小機器人站穩了,轉了一下腦袋,一點都不領他的情。
它伸出機械手,用金屬手指戳了戳他的肚子,語氣嚴肅:“你好,麻煩你讓一讓!請不要妨礙我的工作!!”
麥蘇:“……”
一段距離之外。
地下,狹窄通道的天花板上,長長的照明燈帶把雪白的墻壁晃得刺眼,葉汐一個人沿著通道往前走。
基地的監控系統已經被阿露彌入侵了,耳邊傳來阿露彌的聲音。
“小汐啊,往前。”
“往左。”
“前面第三條通道拐個彎。”
……
葉汐盡可能放輕腳步,安靜而迅速,直奔計劃中的E12出口。
阿露彌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不用葉汐操什么心。她按照阿露彌規劃的路線拐來拐去,一路別說活人,連臺機器人都沒遇到。
不過這里是特訓基地,到處都是哨兵,他們耳聰目明,非常警覺,葉汐向導的感官仍然保持在高度警戒的狀態。
隔著通道的墻壁,她也能感受到,周圍的地面以上有不少哨兵。
阿露彌安排的路線位置偏僻,哨兵們都和她有相當一段距離。
她繼續往前。
E12出口快到了。
葉汐卻忽然清晰感覺到,在自己的右前方,地面以上,一段距離之外,站著一名哨兵。
這哨兵多少有點與眾不同。
葉汐立刻閉上眼睛。
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個人影,周身微微泛著一層淡藍色的光暈。
是季潯。
他剛才有事要去忙,原來在這里。
他渾身上下,仍舊干干凈凈的,無波無瀾,簡直不像個活人。
葉汐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好奇心噌噌地往外冒,腦子里忽然跑出一個邪惡的念頭。
她悄悄探出精神觸手。
不遠處,季潯剛剛離開基地的隔離中心,原本走在路上,手環忽然狂震。
他停下腳步,低頭掃了一眼,都是麥蘇發來的消息。
那個非法闖入的“準向導”,竟然就在麥蘇的眼皮底下跑了。
麥蘇連著砸了一大串消息過來,一點有用的都沒有,基本都是在發瘋:
【怎么可能,就那么被她操控了!!】
【迷糊了十幾分鐘!我要崩潰了!!!】
【精神屏障考核我當然過了,過了的話向導不就應該進不來了嗎?】
【再說了,你記得吧?當初我們一起參加雙角星那邊的精英哨兵特訓的時候,我的精神屏障考核可是拿了A !!】
【A 啊!有個加號啊!!特訓那么多人,一共能有幾個人拿到A ?!】
【A 的精神屏障怎么可能有人能突破??啊???我當初是在聯邦最好的特訓基地學了門水課嗎?!】
……
滿屏烏泱泱的都是問號和感嘆號。
季潯想了想,回他:【她能穿透屏障操控你,卻只不過是讓你站在那里,發了十幾分鐘呆,已經是對你手下留情了。】
麥蘇立刻安靜了。
季潯關掉屏幕。
剛剛基地的安全系統就自查過了,一部分監控出了問題,看上去像是被干擾了,到現在還沒修復,哨兵的訓練管理系統倒是很安全,完全沒有被人侵入的跡象。
看來那個“準向導”的目標,并不是竊取基地情報。
真正丟失的東西只有一樣——
掛在他的執行官辦公室里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古畫,準確地說,是一大幅古畫被分割后,其中的一片畫布殘片,尺寸比一本書還小一點,深受前任執行官的喜愛,就掛在辦公桌對面的墻上。
原畫是蓋亞星四百年前的著名畫家納西瑪的作品,叫做《歸途》。
“納西瑪”在蓋亞語中的意思,是“美好的夜色”,這幅畫剛巧也描繪的是蓋亞星藍巖帶地貌夜間的美景。
藍色的砂地在星光下波浪般起伏,古樹藤蔓纏繞,葉片間的花朵熒光閃爍。
一百多年前的塔西斯星帶戰爭期間,混亂中,納西瑪的不少畫作被聯邦的文物販子從蓋亞星偷運出來的,他們為了盜運方便,把這幅大型畫作切成了若干小片,這片殘片經過多年輾轉,落在了微風堡。
納西瑪的畫,即使是一小塊碎片,在黑市上也價值不菲。
這幅畫現在在哪,季潯已經想明白了。
他腦中浮現出一樣東西——那個“準向導”腰間掛著的銀色金屬小圓筒。
圓筒只有巴掌長,本應該是維修工隨手裝小工具用的,如果把畫片從畫框里取下來,卷成卷塞進去,尺寸倒是剛剛好。
這是個小賊。
很不長眼,要么就是太過膽大妄為,竟然偷到了微風堡頭上,還偷到了他的執行官辦公室里。
蓋亞星歷史悠久,很多文物流落在外,如果她真是蓋亞星人,想偷走這幅畫,可以理解。
也可能,她并沒那么多家國情懷,只不過想偷回去,在黑市賣掉變現。
K7星際港是聯邦偏遠星帶的貿易樞紐,人員混雜,黑市全聯邦聞名,什么都敢賣,一幅畫而已,不難銷贓。
今天發生的事很容易推理。
她偽裝成維修工,偷了畫,卻被管理系統自動分配任務,拉去維修一臺壞掉的清潔機器人。
拒不執行任務的話,立刻就會被管理系統看出毛病,她只好去康復大廳裝裝樣子。
結果陰錯陽差,發生了后面的事。
不知道她現在帶著那片古畫殘片跑到哪去了。
季潯站在那里,正思忖著,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襲來。
像是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以勢不可擋之勢,直接沖入了他的精神域。
是無形的精神觸手。
在微風堡里,季潯平時從來不豎立精神屏障,一則沒有哪個向導有這種熊心豹子膽,敢去招惹基地的最高執行官,再者,以他的敏銳和反應速度,早在向導入侵前,就能立刻察覺。
可今天竟然失誤了。
她的精神觸手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來,又格外悄無聲息,等他察覺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季潯的整個哨兵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隱蔽而迅速的入侵,火速應對。
此時就算再豎起精神屏障,也來不及把她隔絕在外,季潯立刻收斂心神,驅逐侵入的精神觸手。
更奇怪的是,完全不能。
她十分難纏,他居然沒法把她的觸手彈出精神域。
躲不開,也趕不走,季潯知道遇到了硬茬,集中精神力,準備認真跟她周旋。
可他卻發現,她好像根本沒有逛一逛他的精神域的意思。
她一侵入他的精神世界,看都沒看一眼,就目標明確,立刻挾裹著他,迅速向著某種不可描述的方向偏斜過去。
季潯:“……”
那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方向。
放縱。邪惡。
新奇。
季潯從小接受嚴苛的訓練,對抗生理本能,刻意避開這種不可言說的念頭,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清心寡欲,克己自律,才能變成一把最鋒利的好刀。
她卻不懷好意,故意引導著他,往這種不熟悉的地方偏。
不熟悉,不體面。
生理的本能卻自下而上,毫不含糊地升騰起來。
她在借勢,借的是他自己的力量,那股力量勢不可擋,穿透他嚴整的軍裝,肅穆的外表,無波的情緒,在他的身體里撩開蹄子,撒著歡狂奔。
特殊的感覺席卷全身,一波又一波,沖擊著他的理智,仿佛在尋找一個出口。
季潯精神內斂,穩穩地定住自己的念頭。
決不能被她帶著走。
然而這個來歷不明的“準向導”,引導的能力卻相當強大,下手出其不意,又快又準,他已經被她徹底帶偏了。
偏就偏。
季潯心想,無論如何,接下來,寸步都不能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