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帶著松木的溫暖氣味,像是一劑穩定劑。夏梨咬著嘴唇看著深藍色的布料,慢慢地被她泅濕成黑色。
“我做錯了嗎?”
老馬爾蒂尼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知道現在不管說什么,都只會加重她的心理負擔。某種程度上來說,夏梨都算是意大利的功臣。
她在用自己的前程,給意大利換來一個公平比賽的機會。
比賽之后,看臺上韓國球迷罵罵咧咧。“西八,一群廢物這都踢不過!”
“李天秀怎么回事,明明隊醫說只是擦破了一點皮!他居然不繼續上場,讓替補在場面上罰站?狗崽子,一點大韓民國的榮譽感都沒有!”
“我們這樣支持,就讓我們看在主場進不了球?球員應該下跪道歉吧!”
“讓意大利在我們建造的體育場拿走勝利,就是這群球員的最大失敗!他們應該出來給民眾交代!”
……
夏梨收拾好情緒,和托蒂、特拉帕托尼一起進入新聞發布廳。
也只有意大利隊在接受媒體采訪,韓國隊的主帥和隊長都不見蹤影。
韓國最后0:1主場落敗,他們主帥忙著和足協交代,球員忙著下跪道歉,想著怎么平復民眾的怒火。
賽前韓國人對于這場比賽期待很高,說是萬眾矚目都不為過。
就算對面是意大利又怎么樣?他們可是經歷了漢江奇跡的大韓民國,小組賽力壓歐洲強隊葡萄牙,以第一名出線了,怎么會倒在16強上。
夏梨一進去,所有的鎂光燈都傾注在她身上,所有記者不約而同地冷落了意大利的球星。
她落座的位置離意大利隊很遠,是原本韓國隊的位置。孤零零一個人,垂著頭看起來很可憐,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底下記者席早就亂哄哄被擠滿。這場世界杯比賽可真是熱鬧,不光有黑哨,還有球迷鬧事導致比賽暫停。
除了韓國的媒體,其他的記者都很滿意,他們伸長脖頸翹首以盼。
舉攝像機的舉攝像機、開錄音筆的開錄音筆。只要夏梨隨便說幾句,流量要素拉滿,大寫特寫何愁沒有銷量?
看著夏梨不說話后,下面的記者爭先恐后地提問,就怕落慢一步。麥克風的電流聲交織在一起很嘈雜,像是一個個空調外機一起發力,聽得讓人腦子昏沉到痛。
她轉過麥克風,輕聲說道:“可以讓我先發言嗎?在我發言之前我不會接受任何提問!”
閃光燈交織成一片銀色的巨浪,臺下的記者,絲毫沒有想先聽她說話的意思。他們只想知道他們想知道的答案。
“請問你在看臺上投擲攝像機,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指使嗎?你是意大利球迷嗎?”
“你這樣的行為不是違反了fifa發布的《賽事管理條例》嗎?”
“目前莫雷諾雖然只是輕微傷,但依舊昏迷不醒,對此你會覺得愧疚嗎?”
“你毀了一個運動員的職業生涯,雖然李天秀并沒有骨折或者其他傷,但是他說自己不會再站上球場了!”
“意大利最后獲勝,不會覺得這個名額來之不武嗎?”
……
一個個刁鉆的問題,像是一座座大山,向夏梨壓來。她垂著頭,嘴巴像是緊閉的蚌殼。
看到夏梨像是打定主意,不先回復問題了,臺下的記者才安靜下來,想要看看她到底打算說些什么?
夏梨抬頭,眼睛里面開始含著淚光,站起來先是鞠了一躬。在所有人的鏡頭里,她漂亮的臉蛋展露無疑,刻意弱化的臉部線條顯得楚楚可憐。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這是什么新劇的發布會,而不是賽后發布會。
“首先要和所有被我打擾到的球迷說聲對不起,不管是意大利球迷還是韓國球迷。包括被我不小心傷害的球員以及裁判,我都滿懷著愧意……”
她首先用得是韓語,依舊是標準的漢城口音。
聽到她說到不小心,下面的記者席像是煮沸的開水,沸騰了起來!
“你的看臺距離李天秀有差不多十幾米,鏡頭能精準地砸到他的腿上,這也是不小心?”韓國的記者先上來扣了個帽子。
閃光燈連成一大片,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率先發問的是韓國記者,尖利的聲音和快速的韓語,沖破其他所有提問的聲音。
被打斷的夏梨依舊抿著嘴唇,一字不發。她說了有什么問題等她說完再說,這群韓國記者是沒有帶翻譯嗎?
場內逐漸安靜下來,夏梨才繼續說道:“不小心把相機掉到場內是我個人原因,和我的國籍沒有關系,畢竟我從五歲就在韓國定居了。此后的12年從未離開過韓國……”
在解釋完自己的身世之后,她眼眶里的眼淚要掉不掉,演技堪比她某一個前擔。
“我在十歲的時候因為車禍,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所以我所接受的教育,全部都來自韓國的公立學校。”
聽到這話,瞬間就有歐美的記者露出了我很抱歉的眼神。旁邊的托蒂和特拉帕托尼,做背景板很久了,此時也忍不住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夏梨。
“關于這次的意外事故我真的很抱歉,完全不是有意的。我從來不是意大利或者韓國,任何一隊的球迷!我在看到馬爾蒂尼被踹到出血的時候,我的身體完全無法控制,不知道為什么攝像機和鏡頭就不小心掉下去了。在我中學的時候,我也被傷害過,甚至患上了PTSD,所以更加知道被傷害的痛苦。”
說完夏梨的眼淚開始大顆大顆的掉落,像是《冬日戀歌》里清純小白花氣質的女主。
臺下的韓國記者簡直要氣瘋了,本來夏梨違規向球場投擲攝像機。這樣違反體育道德的做法,肯定會引來大部分體育記者的反感。
但是就被夏梨賣慘,加輕飄飄幾句話就把輿論扭轉過去了,人都是更加同情弱者的!
因為她意大利搶了他們韓國的晉級名額,就只能這樣算了嗎?
“你們知道的,我從小就失去了親人……一個人在韓國長大。也沒有人和我說過,進球場不能帶攝像機。”
聽到這話,臺下的歐美體育記者,感覺心都要碎了。哦!天吶!她又有什么錯呢?她只是一個17歲的小女孩而已!
夏梨眼淚掉累了后,看到有贊助商的礦泉水放在臺上,拿起來戰術性地喝了一口。
隨后帶著哽咽的哭腔用英語、日語和中文分別重復了一遍,道歉聽起來很誠懇。
臺下的記者們面面相覷,啊?道歉還要用四個國家的語言嗎?
記者A看向記者B,你們西班牙人道歉需要四國語言嗎?
記者B用眼神回復,不需要。看起來她真的很用心、很禮貌了!
整個道歉發言聽起來就兩點。一、個人素質和種花沒關系,她是在韓國接受的教育。二、她是中立球迷,攝像機掉下去只是個意外。
原本氣氛像是炸藥桶的記者席,突然peace and love了起來。只有韓國的記者還在咄咄逼人。
“關于你是中立球迷,你怎么證明?”
夏梨拿出看了三輪中國小組賽的球賽票根,提問的韓國記者訕訕地坐了下去。
“如果我是意大利球迷,我就應該去看意大利的小組賽。種花隊在小組賽沒有出線,所以我想來都來了,看看同為東亞球隊的韓國隊有什么獨到之處?”
“你說你有應激性創傷障礙,那你根本不應該來看球賽,況且任何犯罪者都不應該以精神疾病為借口。”
夏梨聽到這話,原本止住的眼淚,順著眼眶淋濕到下巴。一顆顆地梨花帶雨、鼻尖微紅,像是可憐的小動物。
還是托蒂看不過去,給她遞過來紙巾。
《每日體育報》的記者,對提問的《東亞體育日報》記者怒目而視。
夏梨只是一個不小心犯了點小錯的未成年人。你們韓國球員又沒有真的受到傷害,醫生都說李天秀只是蹭破了一點皮而已。何必對一個小女孩這么苛刻呢?
“我原本以為足球是一項優雅、激情的運動。很喜歡足球比賽里優雅的傳球,就像是巴赫十六分之一的切分音那樣優雅。世界杯小組賽我也都看過。在韓國的時候,我也經常去看學校之間棒球比賽。我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會因為看到馬爾蒂尼被踢到后腦勺、加上大量流血。導致一時間被刺激到,無法控制身體。”
夏梨瞟了一眼這個記者,《東亞日報》——典型的政府喉舌。
她語氣羸弱地回擊了過去。
明明看其他的球賽沒有問題;比足球更激烈的棒球比賽,也沒有問題。就這場比賽有問題!你們韓國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自己?
說完她拿出,系統緊急偽造的一些證據。比如她初中時候被打破額頭,進醫院的病歷單、當時的報警記錄、以及PTSD診斷證明。
臺下的記者面面相覷,這下誰還分得清她和韓國誰才是受害者。
夏梨不語,只是一味地在旁邊哭泣。感謝她的另一位前擔。拍多了他,就知道在鏡頭里什么樣的角度,更能激發人的保護欲。
非本國人、未成年、韓國受教育背景、精神障礙、中立球迷,夏梨身上的buff直接拉滿。
臺下的韓國記者,也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批判她就側面否定了自己國家的教育素質;不批判,吃了這么大的虧,又咽不下這口氣。
這個時候老馬爾蒂尼走了進來,他的資歷和榮譽足夠讓各國的體育記者,讓出三分薄面。
他走到夏梨的身后,至少代表意大利在這件事情上,委婉的、中立的支持態度。
“這里有一段視頻,可以證明Lili確實是不小心脫手。”
意大利隊從《太陽報》手里,花大價錢買來的視頻。
視頻里面顯示,夏梨手中的鏡頭確實是因為脫手然后掉到欄桿上。鏡頭彈射出去,剛好砸到倒霉蛋李天秀的小腿上。
劇烈晃動的視角,還有前面懟著拍攝球場上的瞬間,證明這是無意中拍到夏梨動作的視頻。
權威媒體打算直接賽后和意大利交涉,把視頻拷貝一份。而和意大利國家隊關系沒有那么好的媒體之恨為什么只有一個相機,完全不夠拍!
“不管怎么說,媒體的菲林不應該對準一個未成年圍剿。”他說完后,先把夏梨帶出發布會現場。
然后回來之后,他和特拉帕托尼、托蒂一起開始針對這場比賽,意大利受到的不公平判罰進行控訴。
不能讓人忘記,韓國球員和裁判的所作所為!
要知道,夏梨固然做得不對,但要是沒有她迫使比賽暫停,意大利這場比賽恐怕兇多吉少。
本場比賽一結束,馬爾蒂尼就去醫院做檢查,皮耶羅也受傷不輕。卡納瓦羅停賽中,只能由托蒂臨時出席賽后發布會。
乍一看,意大利國家隊傷兵滿營。
等待的記者們,像聞到了血味的鯊魚。勢必要從這三位口中,挖到讓報紙銷量爆炸的熱點。
“意大利對裁判的爭議判罰怎么看?”
“是不是沒有突發事件,意大利很有可能會在大田落敗于韓國?”
“這位的做法,背后有意大利的手筆嗎?”
“意大利能踢過韓國嗎?”
……
“足球應該是純粹快樂的運動,暴力既是對對手的傷害,也是對這項運動的褻瀆。”這是慢條斯理的老貓貓。
特拉帕托尼:“說實話,這場比賽我覺得自己的戰術不重要、球員的能力不重要、球場上的奔跑也不重要。重要是裁判手里的哨子一響,我們所有的努力瞬間會化為烏有。”
“我感覺打完這場比賽,我可以轉行自由搏擊了。”說完狼王哈哈地笑了出來,說完看到記者們都不笑。“不好笑嗎?那我就不加到我的笑話集里。”
在發布會結束之后,走入通道后。托蒂和特拉帕托尼。他們看到依舊等老馬爾蒂尼的夏梨,垂著頭,看起來心情十分糟糕。
這是托蒂踢得最憋屈的一場比賽。意甲的后衛被稱為伐木林,那也沒有這樣夸張動作。裁判還在旁邊拉偏架,反正看到夏梨兩個機器把人砸下去,他不可否認,他當時是爽了。
他們都在猶豫應不應該去安慰她,畢竟某種程度上她也算是意大利的功臣。
也是,沒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傷疤撕開,展現在公眾面前。
結果下一秒,看到周圍沒有相機和記者,亞裔的工作人員也不在這里,夏梨干脆利落地擦干了眼淚。
她整個人冷著臉,拿濕巾把臉上的彩妝擦干凈。
變臉的速度讓在羅馬,只會踢球的莎朗瞠目結舌。
夏梨看著羅馬隊長,白了他一眼,沒有給他好臉色。
就是這小子仗著有教練撐腰,在國家隊和馬隊對著干?論血脈,馬爾蒂尼的爸爸曾經是國家隊隊長,自己也憑借能力和資歷當上了隊長。這可是意大利根正苗紅、正兒八經的嫡太子!
而托蒂就算是中場核心、羅馬太子又怎么樣?在國家隊頂多算個未上位的庶子!
場上踢球也不聰明,不知道在裁判看不到的地方使陰招嗎?
老馬爾蒂尼用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聲音溫暖綿柔。“首爾警方要傳喚你過去,需要我陪你去嗎?”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著頭拒絕了。不管是身上的克萊因藍球衣露出,還是在記者發布會上反復強調自己是中立球迷,就是想要把意大利摘出去。
老馬爾蒂尼在某種程度上,代表意大利足球,要是讓他陪著一起去,那前面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找個監護人一起。”
老馬爾蒂尼看著她和托蒂之間的眉眼官司。他笑著說道:“你不用想太多,以我這個年紀來看,你們都是小孩,這個世界總會給你們試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