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林搞了大半輩子國安，國安局的行事手段早把他腌入味兒了。

付霖了解李松林，李松林習慣選擇性地說話，或是不說話，但是一般不說假話，因為在他的觀念里，面對聰明人，他說的每一句假話就是一個坑，坑死別人和坑死自己的概率幾乎是一半一半。

兩人目光對視片刻，付霖確認李松林沒開玩笑后，他環顧四周，跺腳走了兩步，走到李松林面前：“找個地兒，你跟我仔細說說。”

“保密文件都簽了吧。”

“來之前簽了一級保密。”

付霖指了指自己和跟他一塊兒來的外交部同事。

李松林笑著說：“他們簽一級保密就夠了，你嘛，再補簽個絕密。”

“在哪兒簽。”付霖痛快得很。

付霖這一輩子簽過的保密文件不計其數，絕密文件也簽過不少，過往每一份絕密文件背后，都是足以改變九州歷史進程的大事。

今天，又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等著他？

李松林帶著付霖走了，一起過來的外交部精英們，被兩列士兵護送監視著送到另外一個地點。

簽完絕密文件，半個小時后，付霖見到了那份星際聯盟實習生手冊。

付霖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他立刻扭頭看李松林，李松林沉著點頭：“人已經回來了，就在基地中。”

李松林抬起手看手表上的時間：“差一點時間下午六點，算一算，大概還有四天十八個小時她就會再次返回星際聯盟。”

“一定會回去？目標人物已經答應了？”

“還沒有問過目標人物意見，上面說，尊重她的意見。”

“你們仔細調查過目標人物了？確認她會答應？”付霖追問。

“調查過了，她家里把她養的好，是個三觀正直的聰明孩子，長這么大沒遇到過什么坎兒，但是我們相信，到了這個關頭，她知道事情輕重。”

林聽若是真的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完全可以不透露星際聯盟的消息。她若是只為自己考慮，就算被他們發現了端倪，也可以裝傻充愣，等到時間到了回到星際再不回來。

可是，她一樣都沒有選，她現在做的所有一切，都在表達，她愿意為九州和星藍上的所有人類冒險。

付霖明白李松林的意思：“人呢？我什么時候能見到她？”

“該你見到的時候你就能見到了，你現在的重中之重是趕緊想法子，在最短時間內讓她具備一個外交官的素質。”

李松林繼續道：“星際聯盟七天放一次假，那邊跟咱們這兒的時間流速是一比二，也就是說，她十四天回來一次。初來乍到，聯盟里又全是想通過她啃咱們一口的老油條，你們至少要讓她安全撐過新手期。”

除了星際聯盟實習生手冊之外，桌上還擺著一份林聽的詳細資料，她的家庭關系，她從小到大的考試成績，拿過的獎都是最常規的，更詳細的還有她的網絡瀏覽記錄，專家們從她關注的信息和網絡留言中，給出了關于她詳細的人物畫像和她的價值觀判斷。

“這些資料是給你們做參考，根據她的性格特點補足她短板，但是這些信息別去小姑娘面前說。”

付霖輕哼：“我還能不知道？小姑娘臉皮薄，若是知道她被你們扒的一點**沒有，社死的都不想搭理你們。”

“喲，不愧是咱們緊跟時代潮流的外交部部長嘛，用詞跟小年輕一樣潮流。”

付霖不理他的調侃，他列出一份名單交給李松林：“外交部過來的人里面，你把這幾個叫來，我需要他們協助。”

李松林拿起名單一看，把這幾個人在心里過了一遍，除了三個經驗豐富的，剩下的幾個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在外交官的隊伍里面屬于還在學習中的幼崽。

“年輕，不意味著沒能力。況且，目標人物年紀小，以后跟她長期接觸，還是選幾個年輕一點的更合適。”

李松林明白付霖的意思，他點點頭：“你說的沒錯。”

兩人都默認這個項目會進行下去，那就要往長遠考慮。

基地一處等待室中。

一群身穿制服的外交部精英們剛簡單吃了晚飯，大家都坐著等，也不看手機，也不交談。

坐在離門邊位置的冷清文低頭整理了一下袖子，聽到開門的動靜，連忙站起身，屋里其他人也跟著起身。

“冷清文，張柏，朱景……你們幾個人出來一下。”

“是。”

冷清文身上有著身為女性的細致，加上她個人的興趣愛好，她十分喜歡各種各樣的制服，所以她對九州各公職部門的制服或是穿衣習慣很有研究。

推門進來叫人的這位，一米七出頭的個子，其貌不揚，穿著便服，是丟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類型，但是從他說話的語音語調，再用排除法，篩選能進入這個秘密基地可能的部門人選。

冷清文判斷，這個人大概率是國安局中都市分部下的某個工作人員，如果猜的不對，應該是類似身份的工作人員，出入不會太大。

選出來的幾個外交部精英被一隊士兵護送著去了另一個房間，一份絕密協議擺在面前，冷清文毫不猶豫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該走的程序走完了，冷清文一行人見到了他們的付部長，一個個都不作聲，聽付部長吩咐。

付霖這會兒沒空，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十分鐘看完。”

幾個人默契地聚在桌前，低頭研究桌上的文件，文件內容荒謬離奇的像是網絡小說的開頭，卻叫冷清文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冷清文抬頭，跟幾個同事對視一眼，大家的眼神中，有疑惑，有震驚，有興奮。

“文件都看完了吧，看完了就過來干活兒。”

付霖給幾人分派好需要他們整理的文件數據，冷清文和張柏兩人還沒分到活兒。

“目標人物年紀小，你們兩個跟她年紀相差不大，希望你們兩人能好好跟目標人物相處，幫助她早日適應外交官的身份。”

冷清文和張柏兩人都忍不住激動的心情，呼吸都急促起來。

付霖笑著說：“你們兩人都有過聯合國實習的經歷，希望你們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給目標人物一些建議。你們把這次任務當作尋常工作辦就成，別把你們的緊張傳染給目標人物。”

“明白。”

冷清文和張柏有其他工作安排，這會兒沒事兒，兩人都幫著其他同事整理文件。

快晚上八點鐘了，霍景珩看著時間把林聽叫醒。

“起來吃晚飯，吃了晚飯休息一會兒再睡。”

林聽醒來時有點懵，懶洋洋哼唧耍賴：“別叫我，沒睡夠。”

“沒睡夠也要起來了，你不餓？”

餓，肯定餓了，叫霍景珩這么一提，林聽感覺肚子就更餓了。

林聽爬起來，醒神后才發現自己不在自家的床上，輕輕拍拍臉，回神了。

車廂門口保護她的士兵都還在，她睡了多久，人家就守了她多久，林聽怪不好意思的。

霍景珩看出了她的意思，笑著問：“我陪著你這么久，你就沒一句話想對我說？”

林聽笑看他一眼，不搭理他，霍景珩也不跟她計較，問她：“先吃飯還是先洗漱？”

“先洗漱。”林聽連忙道。

從她去星際聯盟到現在，好幾天沒洗漱過了，她覺得自己臟得不行了。

霍景珩知道她的生活習慣，早就叫人準備好了，帶著林聽直接去就行。

林聽去洗漱的時候，專門給她搭配好的飯菜也送來了。

李松林抓著空檔過來，對霍景珩說：“上面的意思你都知道了，一會兒你代表組織跟林聽談談，問問她是什么態度。”

“我知道了。”

李松林看了霍景珩好幾秒，霍景珩直視他，老狐貍和小狐貍就這么對峙著，誰也不肯先挪開眼。

李松林最終退了一步，他笑了笑：“咱們都讀過歷史，你應該很清楚，有些時候不是英雄選擇了時代，而是時代選擇了英雄。我知道林聽在你心里面很特殊，但是你也該明白，她雖然年紀小，也是個成年人了，她可以自己做決定，你不必太替她擔心。”

霍景珩認識的是活生生的林聽，他親眼看著林聽從一個小姑娘慢慢長大，他比李松林這個老謀深算的人精更清楚林聽是個什么樣的人。

從視頻連線林聽開口時，霍景珩就知道林聽的態度。可是，他還是為林聽擔心，害怕她在遙遠的星際遇到什么意外，怕自己會失去她。

李松林正色：“霍景珩，你的老師當年選中你，帶你進入組織時怎么對你說的？”

霍景珩笑了笑：“李部長，不用說這些，我知道該如何做。”

“你最好真的知道。”

霍景珩出身優渥，又是個腦子聰明意志力極強的人，他做什么都會成功，可他選擇了九州國防科技大學讀書，積極進入組織為國家做貢獻。

霍景珩的忠誠和能力都沒有叫人挑剔的地方，李松林就是知道，在霍景珩心里，他所獻身的事業不是他最大的追求。

老辣如李松林這樣的人，一看就明白，霍景珩不是指哪兒打哪兒，以完成任務為第一目標的機器，他的自由意志極其強大。

李松林甚至可以明白地說，就因為霍景珩缺少的那點赤誠，霍景珩若不是靠聰明的腦子和過硬的技術走的技術端，他走其他路子就算能進入組織，也絕對接觸不到核心。

李松林也清楚，他們這些人中，最能左右林聽想法的是霍景珩，他擔心霍景珩給林聽不合適的引導，可是他們又不得不把霍景珩安排在林聽身邊。

李松林說：“上面的文件十分鐘前剛送到，我們這個臨時秘密基地正式更名為星藍外交部，你被任命為副部長，分管保密數據中心。幾個分管副部長中，你年紀最輕，資歷最淺，你這都不叫越級提拔，你這叫一飛沖天。霍景珩，你要對得起組織對你的看重。”

霍景珩點點頭：“請您放心。”

看時間差不多了，李松林拍著他肩膀道：“你跟林聽好好說，她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既然決定要去做，咱們就要盡量做萬全準備，這對林聽也是一件好事。”

李松林走了，大門一關，屋里只有霍景珩一個人。

林聽收拾好自己出來，霍景珩已經擺好碗筷了，兩人坐下吃飯。

霍景珩看她的發尾還有點濕，林聽摸摸頭發說：“上面吹干了，發尾一會兒自己就晾干了。”

霍景珩也沒多說，給她盛了半碗湯：“蝦仁絲瓜湯，你的最愛之一。”

林聽笑著接過湯，不燙不熱，正是好入口的時候。

“好鮮甜啊。”

霍景珩微微一笑：“這是白玉絲瓜，吃起來口感比較好。”

喝完半碗湯，又盛了飯，兩人邊吃邊閑聊。

林聽問：“那個營養液怎么樣了？我看過實習生手冊上的食物，全是根據不同種族定制的營養液，再回去星際聯盟，我以后就要一天三頓喝糊糊了。”

林聽提到回去星際聯盟，霍景珩也沒接著這句話說，他語氣尋常：“不知道，聽說送去某處保密研究機構了，一時半會兒估計也出不來成果。”

“那我以后省一省口糧，把營養液帶回來給他們當作實驗素材。”

“那不用，比起實驗素材，還是你的身體健康更重要一點，別餓著自己。”

林聽沖他笑：“我和小意打小就不如你聰明，要是你能跟我一塊兒去星際聯盟就好了，你肯定能把事情辦好。”

霍景珩抬眼看她，笑著追問：“能帶其他人去？你睡覺的時候我看過實習生手冊，中等星球只有升級成高等星球，獲得加入星際聯盟的機會后，該星球的外交人員才能入駐星際聯盟吧。”

林聽臉色垮掉：“唉，可不是么。”

“現在去不了，不代表以后也去不了，星際聯盟的資源、技術，肯定會讓我們實現跨越式發展。”

霍景珩的語氣篤定，林聽也相信他，笑著說：“星際聯盟里別的好東西我還不知道，但是他們的醫療艙是真的好，竟然可以讓我骨折的腳恢復如初，簡直太厲害了。”

“醫療艙的檢測設備也超級厲害，我往那兒一躺，居然就能檢測出我的隱藏基因疾病，預期壽命啊，如果我們能有這個醫療艙就太棒了。”

“哎，等事情成了，我爸也能用上醫療艙，他也不用整天在家養病，也可以出去瀟灑玩兒了。”

林聽的爸爸十年前被檢查出患有一種罕見的基因疾病，這個病作用于全身關節骨頭。林爸當初去各大醫院檢查，有的說是風濕關節炎，有的說是骨癌，最后去首都九州醫院才確診是骨關節的基因病。

這個病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人，但是十分難熬，每次發病時候全身疼痛，叫人生不如死。沒有藥可以治，只能小心養著，盡量減少發病的機會。

林聽激動著說：“也不知道怎么能弄來醫療艙。”

“不著急，到時候會有人教你。”霍景珩說：“林爸林媽知道你和小意在一起，兩三天了，一會兒你跟林爸林媽打個視頻電話，叫他們別為你擔心。”

“好。”

霍景珩一句都沒問她要不要去星際聯盟的事，林聽也沒提，兩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把一頓飯吃飯。

旁邊房間里，全程看著視頻的李松林這會兒也明白了，霍景珩這小子在給他們表明態度，在林聽那兒，他很重要。

“算了，霍景珩那小子再厲害也就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你一把年紀跟人家計較什么？把工作做好就行了。”

付霖勸李松林，李松林卻不領情，陰陽怪氣：“你們干外交的靈活，我們這些死腦筋的人可比不了。”

付霖白他一眼：“只看結果不看過程，三十年前，這話不是你跟我說的？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會兒倒是較真了。當領導當久了有官威了是吧，一步沒按照你想的來你就想掰回來？”

“在你眼里，我是這種人？”

兩人互懟幾句，又互相不搭理了，這時候李松林的副手進來，道：“幾位領導二十分鐘后可以連線。”

“知道了。”

李松林和付霖對視一眼，李松林說：“你要好好教，一招不慎，輸的不僅是咱們自己，整個星藍都要輸出去了。”

付霖盯著屏幕里的笑盈盈的小姑娘陷入沉思，這真是他這么多年職業生涯以來，面臨的最大挑戰。

干吧！

林聽帶著緊張的心情跟幾位只在國家新聞中見過的領導視頻連線，沒有冠冕堂皇的口號，只有對她和星藍未來的關心和擔憂，還有對她的鼓勵。

視頻連線結束后，林聽看著霍景珩，心想，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往上走的，尋常普通的話叫他們說出來就是不同，他們的人格魅力已經超過了外貌對他們的限制。

霍景珩不明所以：“發什么呆？激動壞了？”

林聽嘆氣：“我答應了領導要好好學的，剩下幾天，我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背書了，高考結束都三年了，我竟然又過上了這種頭懸梁錐刺股的日子。”

付霖哈哈一笑：“小姑娘別擔心，我看好你。”

林聽能說什么呢？只能在冷清文和張柏的幫助下努力學習了，學的頭腦昏花，學的日夜顛倒。

不對，基地在地下，倒也感受不到日夜的區別，只剩下頭腦昏花了。

大廳墻上最顯眼處掛著一個電子屏。

距離重返星際聯盟時間倒數：02:17。

只剩下兩個小時出頭。

手腕上的臨時終端上顯示的是星際聯盟的時間，倒數計時：01:08。

星藍的尖端科技發展進程，重要科技研究方向，結合自身情況從星際聯盟中尋求突破的路子。還有星際礦產資源，能源等，聯盟星規則、派息探查……

林聽心里感嘆，比起這些硬東西，外交話術、人情來往這些都顯得簡單多了。

語言學家跑過來，丟給她一份厚厚的文件：“語言也很重要，要想加入其中就必須懂他們的語言，你抽空學一學星際通用語，學會了再回來教我們，咱們必須贏在起跑線上。”

某藝術家對語言學家的話贊同一半：“藝術是可以超越語言存在的，去了星際也跟星際其他智慧種族展示一下咱們人類的藝術。藝術，才是咱們人類智慧的結晶啊！”

這兩天一直被無視的某農學家暴起，忍不了了，擼起袖子罵人：“你們都放屁！先有物質還是先有精神？沒有物質基礎的藝術就是無病呻吟。什么狗屁藝術，先搞正經事最要緊。”

“怎么說話的？怎么說話的？！張口放屁閉嘴放屁的，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看你是長衫上身分不清大小王了，餓你丫幾頓你就知道厲害了。”

林聽被擠在中間跑不掉，看到霍景珩進來忙給他使眼色。

霍景珩笑著過來勸架：“諸位教授先停下一下好嗎？李部長有事請林聽過去。”

“小姑娘先忙去吧，老頭子我先教教這群學閥做人。”

“你少狗血噴人，我和我夫人無兒無女，后代都沒有我怎么學閥了？我看你才像學閥。”

“哼，沒有兒女你還沒有學生了？你不是號稱桃李滿天下？老頭子我的兒子女兒都在種地，我這也算學閥的話，我歡迎你們的學生子孫都跟我去種地。”

林聽被霍景珩拉走，助手冷清文和張柏連忙收起桌上的資料跟林聽一塊兒走。

出門后，林聽小聲跟霍景珩說：“他們說的那些我都不懂，太復雜了。”

“不懂也沒關系，咱們一步步來，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去聯盟好好實習，別掉人家給你設置的坑里，把咱們星藍賣了就成。”

林聽頓時笑了，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會那么傻。

付霖為首的外交部精英們，這幾日對她進行的填鴨式教學還是有些作用的。

霍景珩看她情緒不錯，也就不提那些煩心事叫她擔心了。

先活下去，再謀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