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晏同殊立刻將手中的葉子扔掉,端正態度看著晏良容。
晏良容紅唇開合:“同殊,父親在世時,咱們晏家在這京中也曾風頭無兩。后來父親得罪明親王,晏家開始走下坡路,再后來,你入賢林館,晏家在這京城就徹底沒了一席之地。咱們晏家總這么下去不是辦法,不是嗎?”
晏同殊低下了頭。
不說她不想出賢林館,就算她想出,她還有個欺君之罪在身上,真出賢林館去立功,引人注意必會引來殺身之禍。
晏良容嘆了一口氣:“同殊,賢林館不好出,姐姐知道。”
晏同殊抬眼迎上晏良容的目光:“所以,姐姐的想法是?”
晏良容眸光一凜,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與其困死賢林館,不如將寶押在你姐夫身上。如今朝奉郎官職空缺,不如支援些銀錢給你姐夫,全力托他上位。將來他步步高升,也能拉你出賢林館,重振晏家門楣。”
晏同殊能理解晏良容的焦慮。
晏良容本就是個爭強好勝不認命的性子,鄭淳幾次晉升機會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人擠掉,而現在,鄭淳快三十了,人到中年,她如何能不心急?
但是……這不是晏良容第一次開口讓晏家幫扶鄭淳了。
晏同殊垂下眼,委婉推拒:“可是……姐姐,錢都在娘手里,我每個月的俸祿也是全交給了娘分配。家中銀錢分配,一切看娘。”
晏良容丹鳳眼里銳光微閃:“我知道,但是你是男兒,晏家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我總要和你先說清楚,再和娘親商議,才不會傷了我們姐弟情分,你說是嗎?”
晏同殊再度將話題岔開:“母親該等急了,我們先過去吧。”
晏同殊側身欲行,晏良容卻笑著拉住她的衣袖:“慢慢走,不急。一會兒,若是我和母親說起,你也幫我和你姐夫多說些好話。”
話都說透到這個份上了,沒辦法再含糊下去了。
晏同殊站定身形,正色道:“姐姐,雖然這話會傷你我的姐弟情分,但是我仍然只能說,我沒辦法幫你。”
晏良容笑容僵在了臉上。
晏同殊繼續道:“姐姐,我名義上是晏家獨子,對外主持門庭。但是你我心知肚明,家中真正做主的人是母親。上一次,你回家求助錢財時,母親就已經拒絕過了。”
而且,那是晏良容第四次回家求助。
母親說過事不過三。
晏同殊語氣平靜卻堅決:“姐姐,如果母親同意助姐夫上位,我絕對沒有任何意見,但是我如果開口幫你,會讓母親為難,我不想傷害你我的姐弟情分,也不想傷害母親。”
晏良容抿了抿唇,眸子流露出強烈的倔強:“我已經在敦促你姐夫好好經營官場人脈了,你姐夫真的很努力,你們不能因為他一時時運不濟就否定他。”
她昂首直視晏同殊,目光灼灼:“我相信你姐夫,只要努力,一定可以爬到和爹一樣高的位置。”
晏同殊斟酌詞句,小心試探道:“其實,我覺得現在的生活挺好的。”
不用工作,好摸魚,不辛苦,有錢拿,還不用擔心哪天欺君之罪被翻出來,滿門抄斬。
晏同殊:“而且,我瞧姐夫是個敦厚平和的性格,似乎對現在的生活也很安樂知足……“
晏良容一個凌厲的眼神甩過來,斬釘截鐵道:“同殊,你姐夫一定可以成功,我相信他。”
晏同殊:“……”
晏良容的性格就是這樣強勢執拗,就如同當初晏夫人不讓她嫁鄭淳,她一定要嫁一樣,她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
眼看再談下去姐弟情分要談崩了,晏同殊趕緊岔開話題:“時辰不早了,咱們先過去給母親請安,一切以后再說。”
晏良容頷首應道:“嗯。”
很快,兩人來到了晏夫人的住處,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晏良玉也來了。
晏良容的長相更像晏夫人,明艷大氣,晏良玉則更像她的親生母親,側室陳美蓉,溫柔清雅宛若一株幽蘭。
晏良玉俯身行禮:“母親,女兒給你請安。”
晏夫人抬抬手:“起來吧。”
晏良玉在晏同殊旁邊坐下:“大哥,我依著你坐。”
晏同殊遞給她一塊兒糕點:“白玉糕,你愛吃的。”
晏良玉甜甜一笑:“謝謝大哥。”
說著,晏良玉將白玉糕拿在了手里,斯文地咬了一口。
晏夫人看人都到齊了,肅容道:“一會兒周家的人就到了,到時候,大家都振作些,別失了禮數。”
大家異口同聲:“是。”
晏夫人看向晏良玉,儀態端莊:“良玉,尤其是你。”
晏良玉放下糕點,挺直脊背。
晏夫人身子微微側向晏良玉:“在你娘來之前,我有些話要和你說仔細。”
晏良玉眉目溫順:“是,母親。”
晏夫人:“你和周正詢的事,我原就不贊同。”
晏良玉指尖一顫,繡帕在手中絞緊。
晏夫人看著晏良玉,眸光如水,溫柔又蘊涵無窮力量:“當初你年紀小,一時沖動和那周正詢做了一些荒唐事,逼著兩家認下了這樁親事。母親也知道你是真心愛慕那周正詢,周正詢當初也是真的心悅你。
只是如今周家高升,今非昔比。這些年,母親拉下臉皮,你娘親也放下面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周家說項,想定下你們的婚期,這周家推三阻四,尋盡借口,拖到了今天。”
晏良玉纖長的睫毛簌簌顫抖,臉色倏地慘白:“是女兒讓母親和娘受委屈了。”
晏夫人看她難受,心里也難受,安慰道:“其實這事不怪你。當年你才十三,太小了,還不通人情。這事說到底是周家的不對。
周家給你和周正詢定了親,遲遲不提成婚的事情,又不肯退婚,這才把事情拖到了今天這個難堪的地步,也把你的年齡拖大了。”
晏夫人說著,心里實在是難受,手放在了心口處,按了按,緩過一口氣,這才繼續說道:“母親今天必須和你透個底。你已經十六了,翻過年就十七。這相看說親定下婚約,兩家相談挑選日子,再到成婚,怎么也需要半年時間,再拖下去,以后沒有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可以相看了。
所以,今日這議親,是母親為你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一會兒,周家人來了,你不許說話,凡事由母親做主。若今兒個這成婚的日子定不下來,這婚事,就作罷吧。好在當初只交換了庚帖,還未納征,到時母親去給你退婚,把庚帖拿回來。再給你許個好人家。”
“是。”晏良玉低著頭,應了一聲并沒有反駁。
從十三歲轟轟烈烈的私奔,到如今快十七歲,中間一日日耗過去。
初時,她不通人情,不懂周家的意思。
如今快四年了,她再傻也明白了。
不外乎就是周家權衡利弊,左右衡量她的價值,值不值得娶進門罷了。
晏良玉忽然感到手背一暖,抬眼看去,晏同殊正抓著她的手,安慰她:“別難過,船到橋頭自然直。”
晏良玉點點頭。
其實這會兒,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的感受了。
磨了這么久,和周正詢成親仿佛成了執念,不成親不甘心,成親,似乎也不甘心。
就這么卡在中間,上不去下不來。
若說難過,她難過嗎?
她好像已經不知道自己難過不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