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被關進甲字七號牢房的聲音在甬道盡頭回蕩,鐵門合攏的悶響像是敲在贏塵心上。
他站在原地,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石牌在衣襟下微微發燙,像是與某種東西產生了共鳴——來自黑獄更深的地方,也來自那個剛剛被押走的老者。
“贏看守,還有吩咐嗎?”獄卒小心翼翼地問。
贏塵回過神,擺了擺手:“去忙吧,我親自去七號看看。”
他走向甲字區深處,腳步不疾不徐,腦子里卻飛速運轉。老者用傳音入密的手段,至少是凝脈期的煉氣士,甚至可能更高。這樣的高手,怎么會輕易被抓進黑獄?驪山陵……始皇陵墓的工地,那里有什么?
七號牢房是甲字區最靠里的一間,比其他牢房更窄小,墻壁上滲著水珠,地上鋪著發霉的稻草。老者盤坐在角落,閉目養神,完全不像個囚犯。
贏塵示意守衛退到甬道口,自己站在鐵欄外,沉默地看著。
“小友倒是沉得住氣。”老者沒睜眼,聲音卻直接在贏塵腦中響起,“不問問老夫知道什么?”
“你想交易什么?”贏塵壓低聲音。
老者終于睜眼,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竟泛著淡淡的青光:“先自我介紹一下,老夫徐元,陰陽家外門執事。至于為什么在這里——我是自愿進來的。”
自愿?贏塵眉頭微皺。
“驪山陵下,有東西醒了。”徐元的聲音透著凝重,“三個月前,開鑿地宮西側的工匠陸續發瘋,見人就咬,力大無窮。廷尉府派人處理,表面說是‘疫病’,實則全都秘密押到了這里。老夫混進去查探,發現那些人體內都有一絲魔氣。”
“魔氣?”
“上古時期,天地間不止有靈氣,還有魔氣、妖氣、鬼氣。始皇一統六國后,以十二金人鎮封神州靈脈,也把那些穢物一并鎮壓了。但這些年封印松動,各地都有異象。”徐元盯著贏塵,“咸陽黑獄,就是其中一處鎮壓節點。而小友你胸前的黑獄鎮魔碑,是開啟封印的鑰匙之一。”
贏塵心頭一跳,表面不動聲色:“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不懂?”徐元笑了,抬起枯瘦的手指凌空一點。
贏塵胸口石牌驟然發燙!一股吸力不受控制地爆發,牢房四壁竟浮現出暗金色的紋路,那些紋路像活過來的藤蔓,在石壁上蔓延、交織,最后組成一幅巨大的陣圖。
陣圖中心,是一座倒懸碑的虛影——和贏塵石牌上的一模一樣。
“黑獄鎮魔碑共有九塊,分散天下。咸陽這塊是主碑,鎮著地底最深的東西。”徐元的聲音帶著某種蠱惑,“小友,你難道不好奇,為什么偏偏是你得到了它?為什么你一個體弱多病的小獄卒,會被調到甲字區看守長這個位置?”
贏塵沉默。這也是他想知道的。
“因為有人想讓你死在這里。”徐元緩緩道,“但又不想親自動手。黑獄這些年死了十七個看守長,有嚇瘋的,有暴斃的,有失蹤的。每一個,都接觸過這塊碑——或者說,被這塊碑選中過。但他們都沒能真正喚醒它,直到你。”
贏塵想起《黑獄志異》里被撕掉的那幾頁。
“誰想讓我死?”
“那就要問小友得罪過什么人了。”徐元重新閉眼,“老夫能告訴你的就這么多。交易很簡單:你帶老夫下到黑獄第七層,老夫教你真正的煉氣法門,并告訴你這塊碑的來歷。如何?”
贏塵沒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時間消化這些信息,也需要驗證徐元的話。
“我考慮考慮。”
轉身離開時,徐元的聲音最后傳來:“小友,你時間不多。今夜子時,地底的‘那個東西’會再次躁動。到時候,整個甲字區都會受影響。若沒有應對之法,你會是第十八個看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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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塵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背靠著門板長長吐了口氣。
信息太多,真偽難辨。但他胸口的石牌確實在發燙,而且越是靠近牢房深處,溫度越高。這印證了徐元的部分說法。
他坐到床上,取出石牌仔細端詳。吸收了“畫皮鬼”后,碑面多了一道淺淺的金紋。按照前世記憶,這很像某種封印的解鎖進度。如果真有九重封印,現在只解開了第一重。
“噬靈魔體……”贏塵喃喃自語。他想起徐元說“被這塊碑選中”,難道這體質和碑有關?
他閉目內視,那絲從石牌中流出的靈氣正在體內緩緩運轉。比起昨夜,它粗壯了一分,已經能清晰感受到在經脈中流動的軌跡。《基礎煉氣訣》在腦中自動運轉,引導靈氣沿著特定路線循環。
三個周天后,贏塵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伸出手,意念微動,掌心浮現出一團雞蛋大小的黑氣。這是“畫皮鬼”的擬形能力,但贏塵發現,他不僅可以改變外形,還能讓黑氣離體——雖然只有一尺距離,而且維持不到三息。
“還是太弱。”贏塵散去黑氣,“得盡快提升實力。”
他想到了甲字區關押的其他囚犯。《黑獄志異》里提到,這里關的不全是凡人,有些是“身懷異術”者。如果能用鎮魔碑吸收他們的能力……
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贏看守,出事了!”獄卒的聲音很急。
贏塵開門,看見一個年輕獄卒臉色慘白地站在外面:“王伯……王伯他……”
“帶路。”
兩人快步來到第三層獄卒休息的耳房。推開門,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王伯倒在血泊中,胸口被剖開,心臟不翼而飛。但詭異的是,他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眼睛瞪得老大,瞳孔里倒映著一張鬼臉——沒有五官,只有三個黑洞。
贏塵強忍惡心,蹲下檢查。尸體還是溫的,死亡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傷口邊緣整齊,像是被利刃切開,但耳房里沒有刀。
“誰發現的?”
“是、是我。”年輕獄卒顫抖著說,“我來找王伯換崗,就看見……”
“封鎖現場,所有人不得進出。”贏塵起身,“去請廷尉府的人。”
“已經去請了,但……”獄卒欲言又止。
“但什么?”
“但最近廷尉府人手緊張,說這種小事讓咱們自己處理……”
贏塵眼神一冷。小事?在黑獄里挖心殺人,還是小事?他忽然想起徐元的話——有人想讓他死在這里。
“知道了,你出去吧,我看看。”
屏退獄卒,贏塵關上門,重新檢查尸體。他前世是考古學家,對尸體不陌生,但眼前這具……太詭異了。
王伯臉上的笑容,是死后肌肉松弛形成的,但那鬼臉倒影是怎么回事?贏塵湊近,發現那倒影不是畫上去的,而是瞳孔表面浮現的一層黑氣,組成了鬼臉的形狀。
他下意識地催動胸口石牌。
石牌微微震動,王伯瞳孔里的黑氣竟被緩緩吸出,沒入贏塵掌心。一股微弱的、陰冷的氣息順著經脈流入石牌,碑面的金紋又亮了一絲。
同時,一些破碎的畫面在贏塵眼前閃過:
——一只蒼白的手,指甲漆黑,刺入胸膛……
——一張沒有五官的臉,湊得很近,三個黑洞盯著獵物……
——低語聲,像無數人在耳邊竊竊私語……
畫面戛然而止。
贏塵額頭上滲出冷汗。那不是人類的記憶,是殘留在黑氣中的執念碎片。兇手不是人,至少不完全是。
他想起《黑獄志異》里的一段記載:“始皇二十九年,有鬼面人現于咸陽,夜取人心,凡七七四十九顆。廷尉擒之,囚于黑獄深處,后不知所蹤。”
鬼面人。鬼面案。
贏塵深吸一口氣,看來這事他躲不掉了。不管背后是誰在推波助瀾,他都必須解決這個案子——否則下一個被挖心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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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的人直到傍晚才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黑色勁裝,腰間佩劍,神情倨傲。
“你就是新來的看守長?”年輕人上下打量贏塵,眼神帶著輕蔑,“我是廷尉府巡查使,李煥大人的侄子,李明。聽說這里死了人?”
“是,死者王五,獄卒,死于今晨丑時至寅時之間,胸口被剖,心臟失蹤。”贏塵平靜地匯報。
李明皺了皺眉:“帶我去看。”
看完現場,李明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蹲在尸體旁檢查,手指在傷口邊緣抹過,放在鼻尖聞了聞,臉色一變:“有妖氣。”
“妖氣?”
“你一個凡人不懂。”李明起身,語氣不耐,“這事你們處理不了,我會上報,讓專門的‘清理隊’來處理。在這之前,加強戒備,夜里多派人巡邏。”
說完就要走。
贏塵叫住他:“李巡查,敢問清理隊何時能到?”
“少則三天,多則七天。”李明頭也不回,“怎么,你有意見?”
“三天時間,可能還會死人。”
李明轉身,冷笑:“那又如何?幾個獄卒而已。贏看守,我提醒你,黑獄這地方,死人是常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贏塵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漸冷。
他大概明白為什么有人想讓他死了。李煥,廷尉丞,白天還親自來看過“畫皮鬼”的尸體,晚上他侄子就來敷衍了事。而且這個李明身上,有淡淡的靈氣波動——雖然很弱,但確實是煉氣士。
法家的煉氣士。
回到房間,贏塵取出紙筆,開始梳理線索。
一、兇手可能是“鬼面人”,四十多年前的舊案重現。
二、兇手取心臟,可能和某種邪術或儀式有關。
三、李明知道是妖物所為,卻拖延處理,要么是故意的,要么是無能。
四、徐元說今夜子時地底的東西會躁動,可能和兇案有關。
五、自己被人盯上了,對方想借刀殺人。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風雪又起。
贏塵吹滅油燈,盤坐在黑暗中。他需要提升實力,越快越好。而最快的方法,就是利用鎮魔碑吸收妖魔——或者煉氣士的能力。
他想起甲字區還關著幾個“特殊”的囚犯。其中一個,是三天前送來的,罪名是“以邪術蠱惑百姓”。據送押的士兵說,那人能在掌心生出火焰。
火焰……
贏塵睜開眼,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驚人。
子時將至,他起身整理好衣袍,將石牌貼身藏好,推門走入甬道。
今夜,他要主動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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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字五號牢房關著那個能生火的人。是個中年道士,道袍破爛,披頭散發,手上戴著特制的鐐銬——據說能封鎖靈氣。
贏塵屏退守衛,獨自站在牢門外。
道士抬起頭,眼神渾濁:“大人……給口水喝……”
贏塵沒說話,他正在感受胸口的石牌。靠近這個道士時,石牌果然有了反應,但不是對妖魔的那種渴望,而是一種……共鳴?
“你修煉的是什么功法?”贏塵問。
道士愣了愣,苦笑:“貧道修煉的是《離火訣》,只是粗淺的法門,大人若感興趣,我愿獻上,只求……”
“你施展一下。”
道士猶豫片刻,艱難地抬手。鐐銬發出輕微的嗡鳴,但一簇小火苗還是在他掌心浮現,黃豆大小,搖搖欲墜。
贏塵盯著那簇火苗,胸口石牌的吸力突然爆發!
“啊!”道士慘叫一聲,火苗熄滅,整個人萎頓在地,臉色慘白,“你、你吸我靈氣……”
贏塵也愣住了。他沒想到石牌會主動吸收道士的靈氣,而且速度極快。一股溫熱的氣流順著經脈流入石牌,又反哺回他體內,比之前從石牌中獲得的靈氣精純數倍!
更神奇的是,他腦中多了一段信息:
“獲得殘篇:《離火訣》(人階下品)。可凝聚離火,焚物傷敵。是否融合?”
贏塵心念一動:“融合。”
石牌上的金紋閃爍,那段信息涌入腦海,化作完整的功法運行路線。贏塵下意識地抬手,意念集中——
“噗。”
一簇火苗在指尖燃起,比道士的更大,更穩定。
道士瞪大眼睛,像是見了鬼:“你、你怎么會……”
贏塵散去火苗,看著癱軟的道士,心里有了計較。鎮魔碑不僅能吸收妖魔,也能吸收煉氣士的功法和靈氣,但似乎會傷及對方本源。這手段,有些邪性。
“對不住了。”贏塵取出隨身的水囊扔進去,“這功法,我會善用。”
道士抱著水囊,眼神復雜,最終嘆了口氣:“大人若真有心,小心地底的東西……它醒了,需要血食。人心,是最好的祭品。”
贏塵心頭一震:“你說清楚。”
“黑獄下面,鎮著一尊古魔。每四十九年,需要四十九顆人心獻祭,否則就會破封而出。”道士聲音發顫,“今年,是第四十九年。鬼面人,就是它的使者。”
贏塵還想再問,整個牢房突然震動起來!
不是地震,是某種有節奏的震動,從地底深處傳來,像巨獸的心跳。與此同時,所有牢房里的囚犯都開始尖叫、哀嚎,瘋狂撞擊鐵欄。
贏塵胸口的石牌燙得驚人,暗金色的光芒透衣而出。
他看向甬道深處,那里,有什么東西睜開了眼睛。
而甲字七號牢房里,徐元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小友,它醒了。交易還作數嗎?”
贏塵握緊拳頭,指尖離火吞吐。
“作數。”
今夜,他要下到黑獄之底,看看下面究竟鎮著什么。
也要看看,是誰在背后,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