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是見城內(nèi)火光沖天，便以為糧倉已被燕軍燒毀了吧？”

梁鵬指了指城內(nèi)的烈焰，忽然笑出聲來，“沒想到連你也被瞞住了。他們確實混進(jìn)城放了火，可燒掉的不過是我特意讓人造出來的假糧倉，里面空無一物，連一粒米、一根草都沒有。”

說罷，他還饒有深意地上下打量著李景隆，倒覺得這年輕將領(lǐng)有些意思。

“哈哈哈哈...”李景隆突然放聲大笑，笑得拍起了大腿，笑聲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暢快，雖顯夸張，卻藏不住真切的狂喜。

梁鵬被他笑得一愣，直愣愣地看著，仿佛在看個瘋子。

福生站在一旁有些尷尬，但他明白少主此時是真的高興，因為通州保住了，南軍的命脈就保住了。

待李景隆笑聲漸歇，梁鵬才遲疑著問：“兄弟，你這是...沒事吧？”直到此刻，他仍不知眼前這位是誰。

“你叫什么名字？”李景隆反問，語氣已平復(fù)許多。

“通州守將，梁鵬！”梁鵬抱拳作答，語氣里帶著幾分自豪。

“通州守將梁鵬，護(hù)糧有功！升一級軍銜，賞銀千兩！”李景隆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洪亮。

梁鵬先是一愣，隨即瞳孔驟縮，猛地躬身抱拳：“原來是大將軍親臨！末將梁鵬，參見大將軍！”

他的反應(yīng)倒是夠快，也難怪，若沒有這般反應(yīng)，又怎會故布疑陣，造了個假的糧倉供燕軍去燒！？

“帶路，去瞧瞧真正的糧倉。”李景隆笑了笑，將銀槍遞給福生，徑直往城中走去。

“得嘞！”梁鵬連忙跟上，眼睛亮閃閃的，“大將軍，方才我可瞧見了，您那火器營真厲害！從沒見過那么猛的火銃，還有能扛著跑的虎蹲炮！能不能……勻幾門給我？火銃也行啊！”

“你倒會想！”李景隆撇嘴，“整個南軍就這五百人的火器營，你當(dāng)那些家伙是地里長出來的？”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堅定：“等著吧，平定燕亂后，用不了多久，我會讓全軍都配上這等家伙！”

梁鵬聞言，只好撓頭憨笑，眼里卻閃起了期待的亮光。

不多時，梁鵬帶著李景隆來到了真正的糧倉，那是處極為隱秘的所在，被層層假象遮掩，任誰也想不到真的糧草竟藏在這里。

“讓你來守糧倉，真是屈才了。”李景隆轉(zhuǎn)頭看向梁鵬，眉宇間滿是贊許。

他熟知大明武將，卻從未在史書上見過“梁鵬”之名。

天下之大，果然藏龍臥虎。

“末將不這么想。”梁鵬搖頭，神色鄭重，“任務(wù)無分大小，能完成便是不辱使命。通州雖小，糧草卻是南軍命脈。我守住這里，哪怕通州城破，南軍也能卷土重來。”

“多謝大將軍親自來支援，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凝重，“但請恕末將直言，您不該來通州，該去齊峰峽。末將已探得消息，齊峰峽守將降了燕逆！”

此言一出，李景隆眉頭瞬間擰緊——果然如他所料！

“少主！”正在這時，福生的話音突然響起，聲音急促，“蕭云寒派人來報！齊峰峽守將謝宇飛叛變，燕軍兵分兩路，一路撲向齊峰峽，另一路去了井陘關(guān)！”

“而且謝宇飛本人，也往井陘關(guān)去了！”

“怕是要出事了！”

李景隆臉色驟然陰沉如墨。

好一招一石三鳥！

朱棣這步棋夠狠：先用謝宇飛叛變奪取通州，摧毀糧倉；再奪齊峰峽要地；緊接著直撲井陘關(guān)！

一旦事成，即便真定攻不下，燕軍也能長驅(qū)直入，直逼京都！

若是真定分兵馳援，他敢肯定，燕軍的伏兵定會趁機(jī)攻打真定！

“好個亂臣賊子！”李景隆瞇起眼，聲音冷得像冰。

這一刻，他才真正領(lǐng)教了這位“永樂大帝”的厲害。

“大將軍，末將愿抽調(diào)兵力隨您馳援齊峰峽！”梁鵬定了定神，立刻請命。

“你通州守軍本就一萬，方才一戰(zhàn)折損不少吧？”李景隆搖頭，腦中飛速盤算對策。

“便是只留一千人，末將也能守住通州！”梁鵬斬釘截鐵，眼神堅定，“剩下的人任憑大將軍調(diào)遣！若守不住通州，末將提頭來見！”

“不必了。”李景隆看著梁鵬，擺了擺手，“離開真定前，我已派人去了齊峰峽，那里不會有事。”

接著他立刻轉(zhuǎn)向福生，沉聲下令：“傳令全軍集結(jié)，立刻馳援井陘關(guān)！”

他信鐵鉉能看清局勢，也能猜到自己會優(yōu)先保井陘關(guān)——井陘關(guān)的重要性，遠(yuǎn)勝齊峰峽。

齊峰峽之后還有通州、乾州、大寧可守，可井陘關(guān)一旦失守，再想攔燕軍就難了！

“此戰(zhàn)之后，本帥必調(diào)你到前線殺敵，別想躲清閑！”李景隆對梁鵬丟下一句，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多時，李景隆告別梁鵬，率領(lǐng)五萬精兵離開通州，馬不停蹄直奔井陘關(guān)。

梁鵬佇立在城門口，望著大軍遠(yuǎn)去的背影，嘴角揚起笑意，眼里滿是崇敬與感激。

...

井陘關(guān)下，廝殺正酣。

李景隆率領(lǐng)援兵趕到時，郭英正帶著井陘關(guān)守軍與燕軍浴血搏殺，慘烈程度遠(yuǎn)超通州一戰(zhàn)。

此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燕軍若想速勝，唯有強(qiáng)攻——用尸山血海鋪出一條路來。

原本已孤注一擲、即將得手的燕軍，很快便被李景隆的援兵從背后襲擊，戰(zhàn)局瞬間逆轉(zhuǎn)。

五萬精兵在火器營的掩護(hù)下迅猛穿插，與關(guān)內(nèi)的郭英形成內(nèi)外夾擊之勢。

絕望中的井陘關(guān)守軍見援兵殺到，頓時士氣大振，嘶吼著展開絕地反擊。

一個時辰后，廝殺聲漸歇。前來偷襲的燕軍盡數(shù)被殲，無一生還。

李景隆一身銀甲已被鮮血浸透，連續(xù)奔波兩地、經(jīng)歷兩場惡戰(zhàn)，他早已記不清自己斬落了多少敵人。

走在尸骸遍地的山道上，腳下傳來血肉被碾軋的黏膩聲響，一股腥甜直沖喉頭，讓他頭皮陣陣發(fā)麻。

那種深陷血海的窒息感，是從未有過的體驗，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

“大將軍！”郭英大步奔來，滿臉血與汗，躬身抱拳時聲音都在發(fā)顫，“沒想到又是大將軍親自馳援！末將感激不盡！”

“井陘關(guān)絕不能丟，還好趕上了。”李景隆眉頭微蹙，目光掃過郭英胡須上凝結(jié)的血痂，又看向關(guān)內(nèi)隨處可見的傷兵——為了守住這道屏障，所有人都拼到了極限。

“少主？！”

“大將軍？！”

或許是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李景隆眼前猛地一黑，腳下一個踉蹌。

福生與郭英眼疾手快，同時伸手扶住了他。

他也是人，連續(xù)兩場惡戰(zhàn)早已耗盡體力，此刻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快！扶大將軍下去歇息！”郭英探了探李景隆的氣息，確認(rèn)只是脫力，立刻對部下急喝。

“不行...齊峰峽還沒消息，我不能歇。”李景隆搖著頭，用力晃了晃沉重的腦袋，掙扎著要拄槍站起，想帶著援兵繼續(xù)趕往下一處戰(zhàn)場。

“大將軍！您身子太虛了，萬萬不能再動！”郭英按住他的胳膊，眉頭緊鎖地勸阻。

“我承諾過...有我在，北境就不會再丟一城一地！！”李景隆咬著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不能輸...絕不能...”

看著他這般執(zhí)拗，郭英心頭一震，望向這年輕將領(lǐng)的目光里，漸漸多了幾分由衷的敬佩。

“報——！”

一聲急促的高喊劃破戰(zhàn)場的沉寂，緊接著一名傳令兵騎馬疾馳而至，翻身跪地時聲音里帶著難掩的興奮：“稟報大將軍！鐵鉉將軍與錦衣衛(wèi)已成功守住齊峰峽，燕軍被擊退了！”

話音落下，在場將士瞬間爆發(fā)出震天歡呼。

“贏了...”李景隆喃喃一句，緊繃的身體終于徹底松懈，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福生連忙背起少主迅速往關(guān)內(nèi)走，郭英望著那搖搖欲墜的背影，長舒一口氣，眉眼間滿是贊許。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在沙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老將風(fēng)骨。

“將門之后，果然名不虛傳！”

一夜之間，燕軍突襲通州、齊峰峽、井陘關(guān)三地，本是志在必得的連環(huán)計，卻因李景隆的運籌帷幄功虧一簣，折損兵馬逾五萬。

那個曾經(jīng)被非議為“草包”的將軍，如今似乎已然成了燕軍最恐懼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