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當然不可能空手回家。
在距離月琳餐廳稍遠的商業區,他特意繞了一圈,精挑細選,采購了不少香氣撲鼻的食物:
軟糯香甜的紅豆鯛魚燒、熱氣騰騰的沙姜雞煲、鐵板黑椒牛肉粒、以及淋著燃酒,鮮香四溢的醉翁蝦……
佳肴在手,琳瑯滿目。
各色香氣交織在一起,熏得江臨身上沾滿煙火氣。
至于為什么要破費買這么多?
絕不是因為心里發虛,想要補償什么。
單純是為了嚴格履行出門前,與洛薇雅訂立的“投喂條約”。
攔下一輛出租車。
在司機師傅不斷偷咽口水的微妙氛圍中。
江臨很快便回到月心東路的半山別墅。
站在別墅前,江臨沒有立刻推門。
他要做最后的檢閱,從頭到腳,仔細檢查自己。
衣領?平整,沒有褶皺或外翻。
頭發?被化雪的細小水霧沾濕了一點,但已經梳理服帖。
身上有沒有蹭到口紅印?這個確實沒有。
最后,有沒有不屬于自己的黑發?
……的確有一兩縷,直接用手指捻走。
三下五除二。
江臨迅速將自己打理得干凈清爽,確認看不出可疑之處,大抵稱得上天衣無縫了。
最后。
他調整面部肌肉,勾勒出一個自然而放松的笑容。
江臨這才用鑰匙開門,走進玄關。
他提著好幾大袋打包盒,整個人都被食物的香氣所簇擁。
江臨聲音輕快:“洛薇雅,我回——”
——嗖!
話音未落。
一道銀色的殘影,便從客廳方向疾射而來,帶著馥郁的薔薇香氣,軟軟撞進江臨懷里。
江臨只覺得懷里一沉。
回過神來時,精致絕倫的布娃娃已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脖頸,親昵地在他頸窩處蹭來蹭去。
“好想好想好想你!”
洛薇雅的依戀幾乎要溢滿而出。
就仿佛,江臨離開的不是一頓午飯工夫,而是漫長的好幾年。
“怎么去了這么久啊?”
她微微抬起頭,帶著一絲委屈,
“洛薇雅都快無聊得長蘑菇了……”
江臨托住她小巧玲瓏的身子,自然得很:“路上看到好幾家口碑很好的店,
“想著你可能會喜歡,就都去買了點,
“排隊的人有點多,所以耽擱了些時間。”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手中沉甸甸的紙袋提高一些。
焦糖的甜蜜、沙姜的辛香、黑胡椒的微辛、還有火焰燎過蝦殼的鮮香……
各種誘人的氣味交織在一起,豐盛無比。
“唔……好香。”
洛薇雅小巧的鼻梁微微抽動,仔細嗅嗅,很是開心。
她閉上眼,又深深吸了一口,似乎想把江臨的氣息,連同食物香氣,深深刻進感知里。
“雖然飯菜很香……”
她睜開眼,甜甜笑道,“但最好聞的,還是親愛的的味道呢,
“暖暖的,帶著晨光般的氣味,洛薇雅最喜——”
言及此處。
少女軟糯的嗓音,一如被剪刀剪斷,戛然而止。
或許是因為做賊心虛。
江臨的心,隨著少女突兀的停頓,猛地一緊。
他臉上笑容不變,試探道:“怎么了,洛薇雅?是...不喜歡這些口味嗎?”
懷里,人偶小姐沒有回答。
洛薇雅甚至沒有抬眸看他。
江臨只感覺。
手中,布娃娃原本柔軟的軀體,正在一點點變得僵硬。
洛薇雅像是在確認什么似的,鼻尖再次湊近江臨的衣領。
這一次,她近乎貼著江臨的頸側肌膚,順著衣料的紋理,深深地嗅探。
……不對。
有別的味道。
不是食物的香氣,也不是親愛的自己的氣息。
是一縷…
極冷,極淡,清冽,如冰雪初融般的,寒梅幽香……
是一縷....
陌生的女人味。
……是,誰?
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女人,膽敢靠近她的江臨,甚至將氣息留在他的身上?
還是...
還是親愛的……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壞事”,為了掩蓋痕跡,才特意買了這么多香氣撲鼻的食物,試圖混淆她的感知?
不要...
不要!
絕對、絕對不能是后面那種可能!
“親愛的....”
洛薇雅終于開口,聲線微顫。
江臨:補兌!
他本能繃緊肌肉。
雖然不清楚,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馬腳。
但洛薇雅的反應不會假,她絕對發現了什么!
事已至此,需要立刻尋找合理的解釋來補救!
他思緒急速運轉,瞬間羅列出無數個借口——
比如,路過高級香水店時沾染了試香;
在擁擠的餐廳,不小心被鄰座女士的披肩掃到;
甚至,是被商場里促銷的鮮花熏染....
然而。
即便江臨,在電光石火間捏造好了數個謊言。
預想中,少女的質問、暴怒、或直接動用「操縱」......
以上種種,統統沒有降臨。
他忽然感覺。
有一兩滴溫熱的液體,輕輕落在他的皮膚上。
一點,又一點。
滾燙。
又,灼人心魄。
江臨一怔,下意識低頭看去。
視線所及。
洛薇雅死死抿著嫣紅的唇瓣,灰藍色美眸里,此刻蓄滿濃郁霧靄。
她似怨似傷,眼神仿佛破碎,只靜靜望著他。
“親愛的....”
人偶小姐抬起手,緊緊攥住江臨的衣料,纖指止不住顫。
她聲音很輕。
輕得,就好似溺水者抓住浮木般:
“可以.....
“不要再離開洛薇雅了嗎?”
江臨:....
心臟,好似挨了一記重錘。
所有紛繁的思緒、精巧的算計、應急的謊言,在這一刻,被砸得粉碎,化為一片徹徹底底的空白。
為什么,偏偏是這樣的反應?
他想過洛薇雅會生氣、會逼問、甚至,會用極端的手段將他囚禁。
可她,只是哭了。
沒有尖銳的指責,只有小心翼翼的自我懷疑。
「是不是洛薇雅做得不夠好?」
「是洛薇雅的懷抱不夠溫暖嗎?」
「是親愛的.....厭倦洛薇雅了嗎?」
「能不能,不要第二次丟下洛薇雅了....」
「....」
少女低聲泣著。
或是自責,或是自卑,卻總不見憤怒。
她壓抑的啜泣聲。
落在徹底失神的江臨耳邊,恍若囈語。
——自己該怎么安慰她?
——又該如何開口?
信手拈來的技巧,仿佛一紙空談;熟稔于心的心理學效應,此刻,也顯得空洞而虛偽。
想來,這世上。
最堅固的城堡,是真心;
最難抵御的攻勢,也同樣是真心。
說到底。
撕開所有的偽裝,剝開算計的外衣。
拿走罪犯的頭套。
麻布下的....
是江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