萯陽宮!李衍心中一動。
那是咸陽附近一座較為偏僻的離宮,確實符合“囚禁”的條件,但比起立刻被處死,或者被關押在暗無天日的詔獄,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而且,位于咸陽附近,意味著他并未完全脫離政治中心,未來或許還有操作空間。
“衍,多謝丞相成全!”李衍深深一揖,把姿態做的很足。
“公子不必多禮。”
李斯擺了擺手,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只是,今日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絕不可有第三人知曉,至于王賁……”他目光掃向一直沉默護衛在李衍身后的王賁,殺機一閃而逝。
李衍心頭一緊,立刻道:“丞相放心,王隊長乃忠義之士,今日之事,他絕不會泄露半分,且衍移居萯陽宮,亦需可靠之人護衛,王隊長正堪此任?!?/p>
他必須保住王賁,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信任的力量。
李斯盯著王賁看了片刻,又看了看李衍,最終點了點頭:“既如此,便依公子,王賁,你即日起,卸去郎官之職,專司護衛……嗯,照看公子衍居于萯陽宮,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卑職領命!”王賁單膝跪地,沉聲應道。
他知道,自己和公子衍的命運,已經徹底綁在了一起。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崩钏拐酒鹕?,恢復了丞相的威嚴:“你二人即刻返回住所,不得再外出,移居之事,老夫自會安排,待時機成熟,會有人送你們離開?!?/p>
“是,衍告退?!?/p>
李衍和王賁再次行禮,退出了李斯的房間。
走出院門,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李衍才發覺自己的內衫早已被冷汗濕透。
剛才那短短一刻鐘的交鋒,其兇險程度,絲毫不亞于千軍萬馬的戰場。
回到偏僻的側院,天色依舊漆黑,但距離黎明似乎已經不遠了,行宮內的肅殺氣氛依舊,但李衍知道,至少針對他自己的致命危機,暫時解除了。
“公子,我們……真的安全了嗎?”
王賁壓低聲音,依舊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沒想到,公子衍竟然真的憑一番話,說動了位高權重的丞相李斯!
“安全?”李衍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只是暫時不會立刻死而已,王隊長,從今往后,你我便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萯陽宮,不過是另一個更大、更精致的牢籠,胡亥、趙高絕不會輕易放過我,李斯……也未必可靠,我們的路,依舊步步驚心?!?/p>
王賁神色一凜,抱拳道:“卑職明白!但憑公子驅使!”
接下來的幾天,沙丘行宮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凝固了。
始皇帝駕崩的消息被嚴格封鎖,御輦依舊每日有人送水送飯,偽裝成皇帝仍在養病的假象。
但知情人都能感覺到,那平靜水面下洶涌的暗流。
李衍和王賁被嚴密地看管在側院,不允許與任何人接觸。
李衍利用這段時間,仔細復盤了與李斯的對話,確認沒有留下太大的破綻,同時也在心中不斷完善著未來的計劃。
萯陽宮,將是他新的起點,也是更危險的戰場。
終于,在幾天后的一個深夜,一隊不屬于行宮郎官系統的黑衣武士來到了側院,為首者向李衍出示了李斯的手令。
“公子,請隨我等移駕?!睘槭椎暮谝氯寺曇舯洌粠Ыz毫感情。
沒有儀式,沒有告別,李衍和王賁在黑衣武士的“護送”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沙丘行宮,乘坐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馬車,趁著夜色,向西疾馳而去。
馬車顛簸,李衍掀開車簾一角,回望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獸般匍匐的沙丘行宮。
他知道,那里正在上演著決定帝國命運的最后密謀——賜死扶蘇和蒙恬的偽詔即將發出,大秦帝國的命運,正朝著他所熟悉的方向發展。
而他,這個本該泯滅在歷史塵埃中的十八公子,卻以一種誰也未曾預料的方式,脫離了那片即將被鮮血染紅的漩渦,走向了未知的前路。
路途漫長枯燥,黑衣武士們如同啞巴,除了必要的指令,絕不與李衍二人多說一句話。
李衍也不在意,大部分時間都在閉目養神,或者在腦海中梳理知識,思考著如何在萯陽宮立足。
數日后,馬車抵達了咸陽西側的上林苑范圍。
萯陽宮果然如李斯所言,坐落在一片山林之中,宮墻斑駁,殿宇顯得有些破敗,顯然已經很久沒有皇室成員居住了。
宮苑不大,但足夠幽靜,或者說,足夠偏僻。
黑衣武士將李衍和王賁移交給了早已等候在此由李斯安排的少量宮人和守衛,便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去。
負責管理此處的是一名老宦官,姓韓,態度不算恭敬,但也算不上刁難,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安排了李衍的住所——一處還算整潔,但陳設極為簡單的偏殿,并重申了不得擅離的命令。
看著宮門在身后緩緩關閉,落鎖的聲音清晰可聞,李衍知道,他的萯陽宮囚徒生涯,正式開始了。
“公子,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王賁看著這冷清的宮苑,以及遠處那些明顯是監視者的守衛,眉頭緊鎖。
李衍環顧四周,目光掃過荒廢的園圃、積滿落葉的庭院,以及遠處蒼翠的山林,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
“怎么辦?”他深吸了一口山林間清冷的空氣,緩緩道:“這里,就是我們的上林苑了。”
他轉向王賁,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在王賁看來無比熟悉的光芒。
“王隊長,牢籠固然是牢籠,但只要運作得當,牢籠也能變成堡壘,變成我們積蓄力量的根基!”
他指著那片荒廢的園圃:“你看,那里可以開墾出來,試驗代田法、區田法,培育良種?!?/p>
他又指向宮苑后方的山林:“那里,或許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草藥,甚至……嘗試一些簡單的工坊?!?/p>
“至于這些宮人和守衛……”李衍目光深邃:“他們是被發配來看守我這個失勢公子的,心中未必沒有怨氣,也未必全是李斯或趙高的死忠,只要方法得當,未嘗不能從中找到可以爭取的人?!?/p>
“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是低調,是默默地恢復元氣,積累實力?!?/p>
李衍壓低聲音道:“李斯需要我活著來平衡他內心的不安,只要我們不觸及他的底線,不公然挑戰胡亥和趙高,我們就有喘息之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