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原本臉上還是帶笑的，畢竟她跟林茗煙的關系的確不錯。

再者這個兒媳對她也好，還讓她立功封了皇貴妃。

她也愿意跟她處好關系。

可是林茗煙一提溫憲，她連表情都控制不住了。

佟佳氏是她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兒，那里有她最愛的孩子的一條命橫亙在那里。

溫憲嫁給舜安顏不是她的錯，畢竟那是康熙爺下的令，沒人能反抗。

可是她不該跟舜安顏琴瑟和鳴，來扎她的眼珠子。

如果過的不好，她會心疼溫憲，再找機會朝佟家發難。

可是她偏偏過得好，她竟然能跟佟家人過得好?！

她難道忘了這中間，還有祚兒的一條命嗎？

德妃不能理解，她恨佟家人，也恨這個嫁入佟家的女兒。

甚至她也討厭一切來說服她原諒的人。

當時沒人知道她那段時間是怎么過得，現在也沒人能站在高處指揮她怎么做。

她冷著臉道:“人家添了孫，本宮有什么好高興的?”

她恨不得佟家斷子絕孫！

林茗煙也不是來勸她放下的，而是心疼溫憲。

便道:“其實說是溫憲嫁到了佟家，但其實就是舜安顏三生有幸當了額駙。”

“他們都住在公主府，平常跟佟府的聯系都不多。”

“更別說舜安顏也是個可憐的，親娘早早就沒了，跟其他人也沒什么感情。”

“沒想到咱四爺有這一天，現在佟家也就是看溫憲兩口子臉色過日子了。”

林茗煙這樣說，意思就是現在佟家已經不是過去的佟家了。

現在的佟家說是舜安顏做主，可是舜安顏聽溫憲的，那就是溫憲做主。

曾經認為不可逾越的大山，一朝掌握在了親女兒手里，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報仇呢？

德妃的臉色好轉了一點兒，她不知道林茗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但是聽出她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倒沒有止住她的話頭，而是耐心的聽了下去。

林茗煙見她對溫憲還是有感情的，也松了口氣，專門挑溫憲的事情說。

“......娘娘現在是皇貴太妃，肯去出席外孫的抓周宴，那佟家上下都要來跪迎您。”林茗煙道:“佟家現在的家主是您的女婿，未來家主也只會是您的外孫。”

“佟家在您面前就再也抖不起來了。”

這話說到了德妃的心坎里，她的嘴角都翹了起來。

到這時候她也算是轉過彎來了。

的確，她再看不順眼佟家，也沒本事讓整個佟家覆滅，給祚兒陪葬。

畢竟那是先帝爺的外家，在本朝就不可能太難看。

但是她可以高高在上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欣賞他們誠惶誠恐的嘴臉。

舜安顏跟她沒有過節，如果跟溫憲一樣站在她這一邊，她也不會非要害得女兒生活不快。

兩代皇后又如何?

現在皇后還不是早就變成枯骨，佟家人還要跪迎她?

從前還真是她想錯了，憑什么不去雙胞胎的周歲宴?

她就要風風光光的去，讓佟家人看看！

德妃笑著拉起林茗煙的手拍拍:“好孩子，額娘知道你的心。”

“其其格......額娘也的確有些怨她，可心里也難受......”

“這回阿爾泰和阿爾山的周歲宴，我就去看看吧。”

林茗煙心里松了一口氣，接著就是為溫憲高興。

其實在這個年代，母女或是母子之間的關系并沒有那么親密。

只要維持一個母慈子孝，就算很好了。

溫憲所求的，也正是這樣淡淡的關系。

只要德妃帶著禮物去看看孩子，溫憲就能寬心了。

等林茗煙走后，德妃一個人靜坐了好久。

高嬤嬤來回了好幾次，她都沒有反應，嬤嬤也不敢打攪。

等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德妃回過神來才驚覺天色漸暗。

高嬤嬤斟茶進來，關心道:“娘娘，是不是要傳膳了?”

一般來說，德妃心情不好的時候，晚膳根本就吃不下。

不然到點了，高嬤嬤早就安排好晚膳了，不會多嘴問這一句。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德妃點了點頭，“傳膳吧。”

高嬤嬤小心翼翼了半天，又悄悄覷了她的神色，見她臉上竟然帶了笑，心里是大為震驚。

心說皇后娘娘不愧是有本事的，一般提到佟家娘娘早就氣壞了。

現在她竟然還心情還好的很，真是從來沒見過啊！

等晚膳上來，德妃吃的比平時還多些，高嬤嬤心里更是咋舌了。

誰知讓人震驚的還在后頭，飯后德妃竟然跟她商量起了給溫憲公主兩個孩子的周歲禮！

要知道前些天她隱晦的提了一嘴，德妃那眼神跟刀子一樣就飛了過來。

后來，就沒人敢提醒她這一茬了。

德妃道：“去把給小孩子賞賜的幾個庫的冊子拿過來，本宮再看看。”

高嬤嬤幾乎是懵逼的應了一聲，同手同腳的去把冊子取來。

德妃仔細端詳著冊子，上頭記錄的很是全面。

有龍紋老坑玻璃種玉佩、牛角小弓箭、象牙手搖鈴，還有各種稀有的玩物。

弘暉幾個小時候的賞賜，也是她精心從里頭挑選的

“嬤嬤，這幾個都是先帝賜的，挑出成對的拿出來。”

“再去首飾庫挑些貴重的，到時候送給其其格。”

“本宮要讓佟家知道，她是本宮的女兒，外孫也是本宮的心頭寶。”

德妃勾了勾嘴角，仿佛已經做好了在抓周宴上大展威風的準備。

高嬤嬤那叫一個呆立當場啊！

皇后娘娘厲害啊！

竟然能說動德妃去參加抓周宴，還能精心準備禮物?

緊接著她就是一陣欣喜，畢竟她看德妃別扭成這樣，心里也不是滋味兒。

德妃能接受，母女倆能和好，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她的聲音都有點顫抖道:“是，娘娘就放心吧，奴婢去挑最好的。”

德妃看她這喜笑顏開的樣兒，佯裝罵道:“你就巴不得把本宮的好東西都給嚯嚯了！”

高嬤嬤伺候了她一輩子，很是知道她的脾氣。

也不說話，只是下去準備去了。

德妃坐在椅子上，思緒飄到了抓周宴那天。

想象著自己盛裝出席，佟家眾人恭敬跪迎，溫憲眼中的驚喜與感激，她的心情愈發暢快。

臘月初六，雪后初霽。

今天正是溫憲雙胞胎周歲的好日子，難得連天公都作美。

一連風雪了半個月，沒想到這天卻開了太陽，照的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德妃一大早起來就盛裝打扮了一番，簡直把整副皇貴妃的行頭都穿上了。

高嬤嬤笑的臉上都多出了好幾個褶子，漂亮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禿嚕。

林茗煙給她面子，專門從圓明園進宮來接她一起。

“皇后娘娘，我們先去給太皇太后請個安吧，”德妃做事向來妥帖。

今天她們倆可以去看溫憲，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卻不好再這般大動靜勞累了。

那她們出發之前，過去跟老人家說說話也是應該的。

林茗煙也早就想到了，不過她也沒說什么，只是應了下來。

兩人到了太皇太后宮里，她早就起來了，吃過了一碗羊**，正坐在屋里呢。

林茗煙看著這稍顯陰暗的宮殿，再看這垂暮的老人呆呆坐著 ，眼睛不由一酸。

太皇太后真是被這個皇宮困住了一輩子的女人。

在這樣的日子里，她卻孤零零一個人待著，有種待在墳墓里的感覺。

太皇太后見德妃跟林茗煙進來，渾濁的眼里倒是有了一些光彩。

她漢話說的不好，邊上的宮女急忙來給她當翻譯。

“今天是溫憲雙胞胎周歲的日子，皇后娘娘來接臣妾去赴宴......”德妃把事情簡單跟她說了。

太皇太后眼里有了神采，嘰嘰咕咕的說著些什么。

宮女翻譯道:“太皇太后說她差點都忘了就是今天了，讓奴婢把賞賜拿過來。”

其實太皇太后還說了，她也想去看看溫憲，但是宮女沒敢說出來。

說出來可不就讓大家都為難嗎？

皇后和德皇貴太妃能做的了這個主嗎？

太皇太后這么大的年紀了，這外頭冰天雪地的，出去一趟真要出了什么事，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兩位主子會被責備不說，她們這些個伺候的，那真就拿命來陪葬了。

所以宮女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翻譯出來。

德妃倒是懂一點蒙語，依稀聽到了“出宮”這個詞。

可就像宮女一樣，她也不敢接這個話頭。

林茗煙是沒聽懂，可是太皇太后那個懇求的神色，她是看到了。

如果只是讓她們幫忙帶一些賞賜，她是絕對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在聯系宮女一臉為難的表情，不難猜出太皇太后肯定也想出宮去看看溫憲和孩子。

她這一輩子沒有自己的孩子，只幫康熙養大了幾個孩子。

但是關系最好的肯定是溫憲，她幾乎把她當親女兒養的。

所以溫憲到了適嫁年紀，規矩了一輩子的太皇太后，才去找了康熙爺，想把她留在京城。

這算是她這一輩子，唯一一次不規矩的時候。

想到這里，林茗煙就覺得更是心酸了。

見她們倆沒有說話，其實太皇太后也猜到了，臉上的失望很是明顯。

德妃看了都不忍心，往邊上避了避她的目光。

她也只能拉著林茗煙離開，盡量不去提這個話頭。

林茗煙隨著德妃往外頭走，回頭看太皇太后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跟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她也知道自己這個年紀了，不管去哪里都是個負擔。

以前康熙爺在的時候，他還能做主帶她去四處看看，現在......唉......

也不能怪這些個小的，畢竟人老了不死，就是害人......

太皇太后不知道她現在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但是長生天還沒有到召她回去的時候，她也只能這樣茍活著。

唉......

都走出了宮殿，林茗煙腦子里閃過那個佝僂著的身影，停下了腳步。

吩咐蘇和道:“去，準備儀仗，帶太皇太后一起去公主府。”

到了這個年紀，愛的人能見一天就少一天了。

如果因為她這個小輩怕這怕那的，就讓這樣一個苦命的老人，這樣落寞的待在皇宮里。

那她還算什么有思想的人?

她跟這些個被關在后院的可憐女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她想做的，本來就是讓天底下的女子都能自立自強。

那皇宮里這些個頂頂尊貴的女人，都沒能踏出這一步，那這一步該有多難?

那么就讓太皇太后來邁出這一步了，離開這個禁錮了她一輩子的皇宮。

可能因為年齡的原因，她回不了蒙古大草原了。

但是，愛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蘇和是絕對服從林茗煙命令的人，就算離譜他都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帶人準備去了。

德妃則是有些猶豫的提醒道:“皇后娘娘，這太沖動了......”

林茗煙卻道:“如果能選，你是選擇在行宮繼續教導女孩們，還是回宮當這個皇貴太妃?”

德妃剩下的話被擋在了嘴里，她當然想回到行宮，畢竟那是她拼搏肆意的地方。

回到皇宮，雖然她從德妃升到了皇貴太妃，可是那種寂寞無力的感覺，日日侵襲著她。

在行宮的日子忙碌而充實，她沒有一刻會想起對佟佳氏的恨。

可是回宮之后，她常在不經意間想起祚兒，就能痛徹心扉。

如果能不住在宮里，是不是也會......

林茗煙道:“我跟四爺住到圓明園去，四爺心情都明顯好多了。”

“后宮里大家住著也是困著，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候就勸四爺，讓有兒女的都跟兒女過去。”

“至于沒孩子的后妃.......”

這些她也的確沒辦法，都是康熙爺的妃子，不放在宮里養著實在是不合適。

跟兒女住的還能說的過去，一輩子無所出或是孩子沒了的，也真的不好安置。

現在只能幫助多少是多少了。

因為她發這句話，德妃的心一下子就活絡起來了。

如果能跟十四住一起，那這日子......

德妃再也說不出一句勸說的話，磚頭就跟著她又去接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早就不抱希望了，坐著不再跟小宮女說一句話。

卻聽外面有了新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