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漲紅了臉。
剛鬧出這樣的烏龍,這會根本不敢抬頭看沈修禮是什么表情。
那粥的確是她為了尋在場的‘借’出來的,本想著那么大的盅少了小半碗也不起眼,哪想到這么巧,竟是他的。
今夜之前,她當真不知前世改變她命運的這一夜,沈修禮也在。
她趕回靈堂時找了方丈,他沒答應宋檀為今夜做見證的請求,反而讓她先回去,說有人更合適。
靈堂前見了沈修禮出現,宋檀的不安徹底落了地。單說做見證,沒人比冷面無情,不給任何人面子的沈修禮更合適。
她也不愿利用對自己有恩的人。
可惜,那場情景下,沈修禮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宋檀深深吸一口氣,不躲不避直直和他對視。
“靈堂的火是我放的。我也知道按律法在寺廟放火者男子流放,女子發賣為官妓。”
“可,今夜情景您也瞧見了,若我不想法自保,今夜那賊人紅口白牙的污蔑便會成真,等著我的是被扔進豬籠淹死,運氣好點逐出家門從此頂著蕩婦的名聲被人欺凌羞辱,含冤而死。您看,今夜就像注定了無論如何我都會死,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我豁出去賭一把,至少,不讓害我的人得意?!?/p>
“至于撒謊,神佛慈悲,惡人當道,又怎么會怪罪我事出有因為了自保的不敬。況且,放火前我便已經立誓,用后半生彌補今日的惡行?!?/p>
宋檀雙手合十,香火彌散籠罩在她周身,整個人氣質如塵,如月下仙子,眉宇間似愁似苦。
“將軍對我有恩,我不愿欺瞞你,若你想戳穿我抓我入獄只管動手。但請將軍再給我些時日,讓我收回爹娘的產業,把賊人趕出家門。屆時,讓我捐出所有家產給軍中,是生是死全憑將軍發落,絕不后悔。”
袖口滑落,她白皙的手背本該如花蓮瑩潤,此刻卻布滿通紅的水泡生生刺眼,顯然是那時她為了做實不在場的借口,故意拿開水燙的。
身后的菩薩金身隱在暗處,像一座大山重重壓在宋檀肩頭,讓她半身幾乎被吞沒在黑暗,唯有面對他的一張臉被月光照著。她被發虛掩的半張面也像云層里的明月,滿目慈悲,沒有一絲臟污齷齪。
若仔細看,她雖然平靜,但身體早就如蒲柳般輕顫。
裙角被風吹動,拉扯著緊挨著地上男人影子上的褲腳,整個人也好似隨時都要隨風而去。
宋檀不再開口,就像已經算定了結局不再掙扎。
抬起手腕想把燃了一半的香插進香爐。
但手抬到空中僵在空中,像遇到了看不見的阻力,香顫顫巍巍隨時都會跌落。
宋檀望著菩薩,苦笑閉上了眼睛。
忽的,一只手從身后伸過來和握在她隔著三指的位置,借給她一股力氣把香穩穩插進香爐。
煙霧彌漫,兩人身影重疊,地上的影子融合成一體。
沈修禮喉結滾動一下。
末了什么都沒說,轉身離開。
“將軍?!?/p>
宋檀愣了愣,不知道他這是不是放過她的意思。
沈修禮停下腳步,卻沒回頭,眼梢斜著掃過來。
“只此一次。”
“既然你連死都不怕,那就守好這份家業,別讓惡人得意。”
宋檀重重閉了閉眼,等再抬頭,地上只剩她一人的影子。
她蹲下身,手心早已一片潮濕。
她在賭,賭前世見過沈修禮的心軟和善良不會這般冷酷。
好在,她贏了。
沈修禮這關暫時過了,她要回去好好清理家里的惡鬼。
這宋家的一切。
她也不能落入害她的人手里。
宋檀低頭整理了下衣裙,又抬手整了整發髻,習慣性摸了摸頭頂的發簪,入手空落落的,笑僵在臉上,心也涼了一半。
從剛才回房清理身子她就覺得不對,這會終于想起什么,她今日一直帶在頭上的碧玉釵不見了。
宋檀借著月光把走過的地方都看了一遍,等找回靈堂時已經滿身香汗,用手扇風稍作歇息,抬頭目光一顫。
靈堂剛被奴仆清掃過,重新放了火盆,掛了白幔,但牌位一時半刻找不來替代,依舊擺著被燒毀的那塊,大火熏黑了牌位,一半的字都被糊住。
她緩緩上前,指尖輕撫牌位,淚水不受控地滾落。
“阿延,對不起。就算她們是你的妹妹,是你的母親,我也不能饒恕?!?/p>
掉落的簪子,是她娘留給她的嫁妝,原本是一對,早年府中失竊丟了很多東西,其中就有另一只簪,是上官延四處搜尋終于有簪子的下落。
成親那日,他該帶著回來親手替她簪上的。
可傳來的只有他跌入河水,尸骨無存的消息。
宋檀拿出帕子擦著牌位,卻怎么也擦不掉上面被燒毀的痕跡。
干脆咬牙推開了棺材蓋,露出里面的新郎服飾,宋檀撐在棺材的邊緣,撫弄著上面她親手繡的鴛鴦,沒了當初刺繡時的歡喜,如今只剩復雜。
“阿延,人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還是從一開始我就沒看清你們。”
“你和他們是不是也是一伙的?”
前世,她恨天不公,害死了她最愛的人。
可如今,她不敢回頭細想,這十幾年青梅竹馬的相伴是情意還是算計。
方氏和上官靈珊是什么時候對她動了殺心,為什么死訊剛傳來不過一日,就安排這樣的法子害她,是不是原本就準備好了……
她爹娘的死,會不會也和方氏有關。
這些過去忽視的種種一件件浮現,讓她重新審視過去多年種種。
越想,心里越冷,心越沉下一分,她站起身,穩穩把牌位重新擺好。
舉起酒壺,倒了三杯酒。
“我既重活一回,自然不會任人拿捏?!?/p>
“這本該是你我洞房合情酒,如今就當做你我斷情酒,阿延,你我的緣分,到此為止。若你真的死了,在地下我要你親眼看到我把她們趕出去。若你還活著?!?/p>
頓了頓,宋檀雙目猩紅,重重合上眼。
“念在你我多年的情意,莫要再出現在我眼前讓我失望,讓我連你也恨了?!?/p>
酒水一杯杯倒在牌位前。
宋檀逼回淚水。
剛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又僵在原地,其實她今夜還去了一個地方,還未尋過——
清風公子住的那間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