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人山人海,會場內外人影奔走,高大如城墻的經幡隨風飄揚,將會場內部遮得嚴嚴實實。
會場中央是一座十米高,長寬二十米的竹架高臺。
高臺四周無臺階,上臺之人各憑本事,這是第一層篩選,濫竽充數之人不得而入。
四周一圈圈座位,眾人陸陸續續落座——報刊記者、洋人、東瀛浪人、工商業主、學術名流皆在其間。
當然,數量最多的,是以張天師為首的各路門派,以及以洪門為后臺的精武體操會。
“陸宗師,久仰久仰!”
“林宗師,前日攔車那一手,真叫人開了眼界。”
前排的報館老板、紳士們紛紛起身,彎腰、作揖、遞名片,你一言我一語。
對面座位上,精武體操會那幾張椅子卻冷清得多。
陳載戎一身勁裝,坦然自若。
身后的精武教師則是坐立不安。
鉛汞丹的丹劑令他們修為突飛猛進,但說到底只有半年時間,無法令他們成長為一代宗師。
況且精武體操會以國術和火器結合為主,擂臺不可能用火器,這極大限制了他們的發揮。
陳載戎向眾人說道:“莫慌,總舵主自有辦法。”
此言稍微緩解了眾人的緊張。
會場之外,無緣得入的平民在街道邊等候。
很快,人群一陣喧嘩,張天師在眾人簇擁下現身。
“張天師救命!”
婦女抱著三歲孩子擠出人群,撲通一聲跪倒。
“慢!”
張天師邁著四方步,走到婦女面前,神仙氣度引得嘈雜的氣氛一窒。
只見他掏出拂塵,輕輕在昏迷不醒的孩童額頭上一拂。
“嗚嗚嗚!!”
孩童驀然驚醒,嚎啕大哭,蒼白面色頓時變得紅潤。
“神仙啊!這是真神仙!”
圍觀人群驚嘆萬分,前排有人忍不住跪下磕頭。
外圍的賭坊開設檔口,張天師與洪道士的賠率一度飆到二比十。
嘩!
張天師來到高臺下方,腳步幾個輕點,精準踩中凸起的竹架,瀟灑自如登上高臺。
“好功夫!”
第一排,坐著洋人威廉和金人王爺完顏載滔。
“你覺得誰會贏?”威廉用英文問道,似乎有意讓完顏載滔聽不懂。
“當然是張天師,張天師是道教正統,洪門道士不過是區區亂黨騙子,怎敢與正統較量。”
完顏載滔用流利的英文侃侃而談。
“世界上真有神通法術嗎?”
完顏載滔自然不信,但在洋人面前怎能露怯,于是含糊不清說道:“信就有,眼睛騙不了人。”
臺上,張天師環視四周,狂風吹得他的衣角,他微微拱手,聲音通過擴音器擴散。
“洪爐道人李蟬何在?龍虎山張仁淵請爾出山論法!”
此言一出,眾人四望,企圖尋找李蟬的蹤影。
“人呢?”
“該不會打退堂鼓了吧?”
眾人環望四周,并沒有發現傳說中的洪門總舵主身影。
洪門的人也只來了陳載戎等天地會的門人。
這下,精武體操會的人內心不由打鼓,該不會不來了吧?
咚咚咚!
此時,鑼鼓聲傳來。
另一側,洪門弟子魚貫而入。
洪門弟子身著白色明服,頭戴黃巾,手持鋼刀,分別被馮天翔與孫殿雄率領。
兩條隊伍鋪滿道路,直至擂臺之下。
“恭迎總舵主!!”
眾人齊聲大呼,抽出鋼刀,刀鋒反射灼灼日光,數千人的會場隨之震動。
鑼鼓聲越發緊密。
忽然,一人影從隊伍末端躍出。
青袍玄冠,束發博帶,手持香爐,好似古畫中躍出的神仙。
他踩著眾人的刀劍騰挪,轉瞬間來到擂臺之下,幾個起落跳上舞臺。
身法干凈利落,行云流水。
眾人這才看到道人年輕得嚇人的樣貌,以及儒雅的明朝衣冠。
“故國有明……”
“祖先的服飾。”
各界名流不乏知識淵博之輩,一眼認出此乃明朝發冠。
與之相比,留著辮子的張天師宛如跳梁小丑。
完顏載滔胸有成竹,前有張天師,后有大內高手以及各大宗師。
這次,洪門必敗無疑。
大金的江山,漢人不可能撼動。
洋人威廉饒有興趣欣賞即將到來的大戲。
華夏人的內斗在他眼里宛如猴戲,無論是誰勝出,都得由自己擺布。
……
“張天師,你自詡道教正統,不知道教先祖,可認你這副蠻夷衣冠?”
李蟬語氣平平,像是隨口一問。
臺下笑聲此起彼伏,他心里卻尷尬得要命——方才活像戲班子登臺的出場,這壓根不是他愿意的。
而是在洪門眾人強烈要求之下不得已為之。
畢竟洪門人心散亂,如不顯眼一點,恐怕要被人比了下去。
張天師面色不改,道:
“一代新朝,自有一代衣冠。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只能靠外表來裝點了。洪門道士,可愿與本座斗法?”
張天師岔開話題,唯恐李蟬在這方面繼續糾纏。
“閣下打算怎么斗法?”李蟬詢問。
“第一,道醫不分家,第一場比拼醫術。第二,談玄論道,比拼術法。第三,則是切磋武力。三局兩勝。”
“若我勝出,你從此遠遁海外,不得歸國。若你贏了,龍虎山今日任憑閣下指揮。”
張天師見李蟬年紀輕輕,想必國術修為不怎么高。
“太麻煩了。”李蟬擺擺手,“這樣吧,爾等一起上——你看如何?”
還未等眾人回答,李蟬慢悠悠拿出香爐。
“敕!!”
只見他眸中閃過一縷金芒。
嘩!!
五色煙氣如玉帶狼煙沖霄而起。
衣袍無風自動,五色煙帶如長龍。
如此神異的一幕,極大震懾眾人心神。
“動手!”
李蟬輕喝一聲,一時間,洪門以及精武會眾人出手,他們拔出鋼刀,殺向賊人。
“無關者趴下!違者生死無論!”陳載戎一聲暴喝,嗓音震得人耳膜發麻。
與此同時,五色彩帶纏住張天師,將其重重摔下擂臺。
李蟬腳踩彩帶,踏空而下。
袖中飛出十余枚火棗,火棗落入人群。
轟!
火焰爆炸,塵囂沖天,斷肢殘骸四濺。
赤火、黑煙、飛石一一被李蟬身前的煙氣擋開。
此刻的他,宛如發怒的鬼神,令敵人不寒而栗。
他掀桌子了。
自始至終,李蟬壓根沒想什么規則,更不會像馬戲團的小丑那般在臺上供人觀賞。
神仙亦有神仙的風度,欲見正法,須付出代價。
他有神通了,也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神仙了,為何還要遵守這些凡人定下的規則?
這又不是小說中的擂臺賽橋段。
“殺!!!”
馮天翔與孫殿雄露出嗜血的笑容,當先一步,殺入人群。
面對大內高手,他們絲毫不懼,甚至以傷換傷,受傷嚴重就服下青棗,傷勢不一會恢復。
“桀桀,金狗,你們的爺爺來了。”
馮天翔斬下金人高手頭顱,他揪著辮子轉動頭顱,眼中帶著嗜血的笑意。
“鬼啊!!”
“饒命!”
偌大的會場霎時間亂成一鍋粥。
方才還端著茶杯暢談的紳士,連滾帶爬鉆到座椅底下,用帽檐死死扣住腦袋。
“原來……原來這才是神仙……”
不知誰嗓子發干,艱難擠出一句話來,周圍人一陣沉默。
……
殺!!
李蟬穩穩落地,玉帶抓起刀槍劍戟瘋狂殺戮。
“妖術,妖術……”
張天師一屁股摔在地上,背脊貼著擂臺邊緣往后挪,眼神里只剩下驚恐。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
本以為是龍爭虎斗,未曾想是真仙下凡。
假天師碰上真神仙,真假一眼可見。
“真仙!我也是漢人!”
狐假獅子勢,詐妄卻稱珍。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