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馭洲從書房出來,走進臥室時,眼前映入這樣一幅畫面。
深夜,房間只留一盞床頭燈。
閔恬穿著睡衣趴在床上,臉埋進枕頭里,一動不動,模樣看似無異,實則周身散發(fā)出的低迷氣息,明顯是受熱搜影響,不太開心。
想起母親的忠告,他邁腿過去,在床沿坐下。抬起手,下意識想揉一揉那顆透著委屈的腦袋。
手剛伸到半空,原本安安靜靜的人突然把身體轉過來,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帶著豁出去的認真。
骨節(jié)分明的手頓住,遲疑兩秒,若無其事地收回去。
閔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眼睛一眨不眨,神情格外嚴肅:“今晚的熱搜與我無關,你不要誤會。”
誤會什么。
關馭洲發(fā)現(xiàn)她的腦回路,總能輕易跳過正常邏輯,拐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溝里。
定定看她一陣,男人低聲開口:“我對你最大的誤解,就是以為作為商家大小姐和關太太,身上多少該有點驕縱任性,或者目中無人的脾氣。”
頓了頓,補充道,“結果,一樣都沒有。”
變著法夸她呢。
閔恬要笑不笑,自嘲反問:“關導這話,是真心實意,還是又在考察我的敬業(yè)度?”
男人眉梢微挑:“你覺得我們倆,誰更有表演天分?”
“反正我沒有。”
閔恬搖頭如撥浪鼓,急于撇清:“我對你新戲的女一號,毫無覬覦之心。”
再次強調,生怕他不信。
關馭洲正要開口,震動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掃了眼來電顯示,屏幕上跳動著“陳宗彥”。
拿著手機起身,準備去露臺外接聽。
臨走前,他停下腳步,回頭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真正的女主角,永遠只為自己而活。”
閔恬愣住。
為自己而活......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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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除夕。
由于要趕回京市吃年夜飯,閔恬起得很早。
剛下樓,就看到公公婆婆已經(jīng)坐在客廳里,后者笑吟吟地遞來一封厚厚的紅包。
她沒客氣,大大方方收下。
接過紅包時,按照內地風俗,像模像樣地送上一句:“祝爹地媽咪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逗得老兩口齊齊展顏,氣氛溫馨融洽。
早飯后,長輩們沒多做挽留。
知道行程緊,婆婆細心叮囑“路上注意安全,落地報平安”,兩人依次道別,坐上老宅安排的車,直奔機場。
飛機抵達京市,正值中午十二點。
商家司機按慣例在VIP通道外等候,讓她驚喜的是,哥哥竟然也來了。
自動忽略某位正任勞任怨,推著兩個行李箱跟在后面的關導,閔恬像只歡快的小鳥,踱著小碎步朝男人跑去。
商應寒穿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羊絨大衣,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疏冷,唯有看到妹妹時,深邃眸底才會掠過一絲極淡的溫和。
他自然而然展開雙臂,接住跑過來的小姑娘,低沉嗓音染上不易察覺的寵溺:“成家了,要穩(wěn)重些。”
閔恬松開手,后退兩步,故意板起小臉,模仿他平時嚴肅的樣子:“商總,是這樣嗎?”
商應寒無奈失笑,從小到大,就吃準拿她沒辦法。
一旁司機見狀,適時上前,恭敬地從自家姑爺手中接過行李箱。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后者朝商應寒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僅此而已,再無后續(xù)。
商應寒腳步未停,目光落在關馭洲身上,語氣平淡:“怎么,配不上關導一聲大哥?”
閔恬一聽,下意識扭過臉去,眼神閃過疑問。
下秒,猛地反應過來。
按照具體生日來算,關導雖然跟商總同年,卻比商總大幾個月。
讓他開口叫“大哥”,確實有點...不太適應。
她清眸微轉,立刻走到兩人中間。
一左一右圈住他們的胳膊,拖著往外走,嘴里打圓場:“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習慣了,趕緊回家吃飯,好餓。”
緩緩垂目,靜鎖那只挽在自己臂間的纖細手腕,關馭洲不自覺地舒展眉宇。
側過頭,看向商應寒。
主動給足面子,溫沉啟唇:“初來乍到,還請大哥多關照。”
閔恬偷笑。
...也不是很難叫出口嘛。
商應寒單手抄在西褲兜里,長腿略微停頓半秒,面色無波無瀾,只從喉間溢出單音節(jié):“嗯。”簡單回應。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妹夫客氣,以后是一家人,不必見外。”
人機對話。
閔恬無聲輕嘆,高冷遇到高冷,真是沒轍。
路上有些堵車。
半小時,車子平穩(wěn)駛入京西別墅區(qū),最后停在商家大門前。
新春佳節(jié)。
前院景觀樹經(jīng)過精心修剪,枝丫間掛滿小紅燈籠,鐵藝門兩側貼著嶄新的福字和對聯(lián),處處洋溢著團圓與溫暖。
商屹豐等在客廳里,聽到外面動靜,轉頭吩咐傭人準備開飯。
新婚在商家的第一頓年夜飯,氣氛還算融洽。
飯間。
商屹豐隨口問起女婿,接下來一年的工作安排,忙不忙。
關馭洲放下餐筷回答:“新電影預計下半年開機,前期籌備和拍攝階段,應該會忙一陣子。”
商屹豐聞言點了點頭,目光轉向女兒,語氣平和卻飽含不容忽視的分量:“雖然關家父母對你們隱婚沒有意見,開明大度,但我不得不說一句。”
閔恬腦中警鈴大作,立刻將到嘴的菜收回去,乖乖坐好,做出認真聆聽的樣子。
商屹豐抬手示意:“不用這么嚴肅,邊吃邊聽。”
他接著道,“一段婚姻,即使暫時不便公開,也總得有個期限,一直不明緣由地拖下去,讓親戚朋友怎么想。我的意見是,最晚三年,必須宴請賓客,舉辦婚禮。”
又是三年。
閔恬知道父親在暗示什么。
抬眸掃過對面正安靜用餐的哥哥,心里很不是滋味,悶悶道:“三年就三年,您拭目以待吧。”
垂下的眸子里,劃過一絲不服輸?shù)木髲姾蛨远ā?/p>
關馭洲對父女倆的賭約尚不知情。
作為女婿,只能給岳父做出承諾:“您放心,我這邊隨時做好公開的準備,萬事以她意愿為先,她還年輕,事業(yè)正在上升期,這些我都理解。”
言下之意,閔恬年齡尚小,不宜過早束縛于家庭。把事業(yè)放在第一位,是人之常情。
話已至此,礙于今天日子特殊,商屹豐沒再多言,只淡聲交代:“吃完飯,應寒去書房等我。”
后者平靜應道:“好。”
整個下午,關導陪商董在后院下棋。
哥哥自書房出來后,就驅車離開,估計剛才在樓上,又被加塞了集團公務。
閔恬閑得無聊,在出嫁前的閨房里搜搜揀揀,檢查有沒有東西要帶去香山府。
無意間打開抽屜,滿當當?shù)腃D映入眼簾。
專輯封面上,印著五人“EC少年團”,十幾年妥善保管,使得鐳射盤光潔如初,依舊高清。
記憶追溯到十二歲那年。
母親去世不久,她被診斷出分離性焦慮,以及重度抑郁癥。
恰逢當時,年滿十九歲的哥哥被強制送去國外留學,父親忙于集團上市,除每晚抽出兩小時陪伴,其余時間,幾乎全靠心理醫(yī)生和EC少年團的歌支撐她挺過最艱難孤獨的治療時光。
轉眼間,十一年過去,團隊雖已解散,但里面每一名成員,都相繼找到屬于他們自己的賽道。
比如隊長韓朔。
由唱跳歌手到國際影帝,輝煌成績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和辛酸,遠超想象。
可路再難,他也做到了。
一定程度而言,韓朔在閔恬的演藝道路上,起到不可忽視的勵志和鞭策作用。
由此,平時尊稱對方一聲“韓老師”,并非出于客氣,而是發(fā)自肺腑。
思緒歸攏。
閔恬小心翼翼拿出專輯盒子,抱著下樓,獨自去車庫,將東西放入后備箱,然后再返回房間,把剛剛忘記拔鑰匙的抽屜,重新鎖好。
做完一切,已是下午五點。
見傭人往后院走,猜測應該快到餐點。
一小時后。
兩人在商宅用過晚飯,便起身告辭,回香山府。
途中,關馭洲接到不少電話,有圈內好友,有合作方,也有家族世交。
他握著手機放在耳邊,聲線或溫和或簡潔地回應著。
閔恬在一旁漫不經(jīng)心地聽,偶爾掃一眼自己毫無動靜的手機屏幕,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她的“朋友”,似乎屈指可數(shù)。
出乎意料。
最后一通電話,竟來自鐘襄。
鐘導先是寒暄幾句拜年的問候語,以為關馭洲今天人在港區(qū),便說年后找個時間,請他賞臉吃頓飯,稱有事相求。
關馭洲目光落向窗外街景,氣息平穩(wěn),沒什么多余情緒:“鐘導言重,有話不妨直說。”
聽到這句,閔恬不自覺豎起耳朵。
直覺告訴她,有故事。
電話里不知說了什么,關馭洲陷入沉默。
傍晚已至,街道兩邊路燈亮起。斑駁光影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流轉,看不清神情。
半晌,他才淡淡開口,難辨喜怒:“多謝鐘導提醒,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演員。”
閔恬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去,卻無后文。
電話掛斷,車內恢復安靜。
關馭洲面無表情熄掉屏幕,依然保持松弛而背脊挺直的坐姿,眸底靜如止水,仿佛剛才的通話,只是同行之間尋常的人際交涉。
余光里,捕捉到關太太寫滿探究的眼神。
“怎么了。”視線落到她臉上,低聲詢問。
閔恬搖搖頭:“沒什么。”
當一個導演,說出‘要保護好演員’這種話,是不是證明,他值得信賴。
至少,活生生的演員,比劇本角色更重要,對么。
這是閔恬一直都在尋找的答案。
為藝術獻身,究竟能犧牲到什么地步。當年的她,是否過于矯情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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