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勢。
這真是一個既高端又迷人的字眼。
但凡事情被提升到天下大勢這四個字上,一切都會變得極為玄妙。
但這天下大勢本就非一家之言。
所處的立場和站的位置不同,這所謂的天下大勢也會變得不同。
那在陳奇瑜和蕭云舉眼里,這天下大勢是什么樣子的呢?
若天下為蚪,則安南乃其尾未凈矢也。
矢之用,唯惡人耳,余無所能。
欲除此矢,反令其自矜可也。
這就是所處地位不同看待事務的不同。
如果天下是一只蝌蚪,但這安南就是這蝌蚪尾巴上一顆沒擦凈的屎。
除了惡心人之外屁用沒有,但這塊屎還勁勁的覺得自己很行。
既然它覺得自己很行,那就讓它去表演吧。
到時候拿張紙擼下去也就是了。
這話是陳奇瑜說的。
其欲能,欲陷我軍覆沒,必讓河,誘我入腹地。
其阱依雨林,火器竊明,論陷,彼僅數招。
彼欲打關門狗,吾非犬。
乃虎。
這話出自蕭云舉,而且是在兩人對坐吃餌絲閑聊的時候說的。
想讓我全軍覆沒,那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引誘我過河進入安南腹地。
進了腹地之后他能用的招數就那么多,無非就是依照雨林設陷阱圍困絞殺之類的。
他想玩關門打狗,但老子率領的是虎狼之師。
而且只有他和陳奇瑜才知道,陛下究竟都給了他們什么好東西。
這就是人性的誤區,或者是對自己和別人的誤解。
在鄭梉看來,他是黎朝的鄭主,是中原第一名門之后,更得墨學真傳堪透了天下大勢的大人物。
地位崇高,揮手間可攪動天下風云。
但在陳奇瑜和蕭云舉眼里,那狗屁黎朝就是個彈丸不毛之地,所謂的鄭主不就是他媽在中原混不下去。
跑到一個鳥不拉屎糊弄蠻夷的垃圾嘛。
至于什么祖上啥啥啥,能流傳到如今漢族姓氏里,哪個祖上沒闊過。
跟一群半野人吹吹牛逼也就算了,跟我們說這個你也是純粹閑的沒屁捅咕嗓子。
誤區就在這。
陳奇瑜和蕭云舉什么人?
提督云南軍務,從二品武將大員蕭云舉。
云南副總兵、都司掌印僉事領云南軍務后勤總官正三品陳奇瑜。
大明的總兵原為差遣職務,無定員無品級,其品級由擔任者本身的品級來定。
比如原來是兵部右侍郎,或者都察院的什么官職,且最初大多由公、伯、都督這些勛貴擔任。
就比如云南黔國公府的沐家人就是如此。
但現在的大明早就被崇禎改制了,整頓各地衛所的同時也確定了武將的品級。
總兵,被崇禎直接拉到了正二品。
這樣的決定一開始所有人都不同意,給的太高了未來立功怎么辦。
沒晉升渠道這動力也沒了。
但崇禎只一句話就讓所有人閉了嘴。
正二品的俸祿更高。
俸祿高,家里的老婆孩子就能過的好一些。
在外打仗還要擔心老婆孩子能不能吃飽,這如何能打得贏?
朕定下二品的品級,他們就能拿的多一些,有問題嗎?
至于立功后怎么賞,那是朕的事。
所以人家一個正二品大員,手握云南所有軍務大權,一個正三品都司掌印又負責后勤錢糧的主。
那鄭梉在他們眼里,真的就是蝌蚪尾巴上一塊沒擦干凈的屎。
人家奉命要打的是安南。
一個狗屁黎朝,只占了安南的北部,而且還不是整個北部。
那莫氏還在他們的河對岸虎視眈眈呢。
所以這天下大勢啊,真的要分人去看。
螞蟻覺得自己力能扛鼎,可扛起來的也只是一根枯枝。
況且人家陳奇瑜和蕭云舉,也不用裝逼嘴角一勾眼睛一瞇的去分析天下大勢。
只干安南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有陛下在呢。
“順應而為?”
陳奇瑜放下筷子,把碗里的餌絲湯喝干凈后問道。
蕭云舉搖頭。
“他佯敗就讓他真敗,明日開拔,以火炮轟之。”
“不讓他們看到我們的底子,他們又怎么針對性的去設下陷阱呢。”
陳奇瑜點頭,隨后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河面百丈寬,汛期可達一百五十丈,用水泥架設橋梁行不通,那就先修碼頭吧。”
說這話的原因,是工部來人了。
這人專門只干一件事,在大明境內用水泥修碼頭。
他先去中下游轉了一圈,回來告訴陳奇瑜。
如果你們能讓對岸的傻逼主動后撤,灘涂和碼頭都在我們的勢力范圍內。
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我就能在兩岸用水泥修建起碼頭,同時還能在兩岸碼頭拉起兩條相連的巨大鐵索。
這個幾乎不可能的辦法,是他受孫元化的啟發再加實操過程中摸索出來的。
一頭用水泥修建碼頭,下暗樁固定鐵索這很容易。
但想把那巨大鐵索拉到對岸再固定幾乎不可能,哪怕用大船去拉也不可能。
水車。
孫元化用水車鍛鐵,他想到了用水車帶動絞盤把沉入水底的鐵索,一點一點用水力拉到對岸固定。
兩條連通兩岸的鐵索被固定,就可以把小船橫著固定在鐵索中間。
橋有了。
打仗,后勤比先鋒軍還重要。
從阿迷州開拔去往中下游用不了多長時間,但蕭云舉硬生生用了十日才到。
這十日之內,之前潛入安南的盜墓賊畫的地圖開始送回。
送回來的不是完整的安南地圖,而是黎朝安北營為中心方圓百里的詳細地理圖。
但折損也出現了。
十六個盜墓賊葬身安南雨林被埋進地下爛泥,連尸身都找不回來。
但他們死的位置被同伴在地理圖上標記,這是從京城出發前陛下的命令。
隕處,明軍立碑參拜。
其子受蒙蔭,十八歲前朝廷供養。
安北大營。
武德恭將手里鄭梉的命令遞給身旁副將。
“佯敗,讓明軍過河,這....”
看著吃驚的副將,武德恭擺手。
“按照鄭主的命令去做。”
副將離去之后,武德恭的眉頭依然緊緊著,他并不擔心鄭主的布局失敗。
因為他很清楚現在黎朝擁有怎樣的實力,更知道鄭主的心智有多可怕。
他擔心的是另外一個方向。
諒山。
那里靠近明朝廣西,如果蕭云舉過河被困,廣西方向突然出兵進入安南...
但讓他稍微心安的是,廣西兵卒并不多。
就算進入也沒有一口吃掉安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