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大明僅剩下兩位世襲國公。

一為曲阜孔家衍圣公，二為云南沐家的黔國公。

沐家先祖沐英被太祖朱元璋收為義子，從此之后世代鎮(zhèn)守云南。

沐家后人非但世襲黔國公，而且世代掌控云南軍權(quán)持將軍印，成為了云南的實(shí)際掌控者。

崇禎元年正月初十，驕橫霸道的當(dāng)代黔國公沐啟元因惱怒云南巡按御史余緘彈劾，竟調(diào)動軍隊包圍巡按公署，甚至在巡按公署之外架起了火炮。

若非黔國公府的老夫人趕來，那囂張跋扈慣了沐啟元真的敢屠了巡按公署。

宋夫人，乃是沐啟元的祖母。

然而在將沐啟元拉回黔國公府之后，一件誰也沒想到的異變陡生。

宋夫人，毒殺了沐啟元。

隨后上疏崇禎替沐家請罪，而沐啟元被毒殺，唯一能繼承黔國公爵位的只剩了年僅十歲的沐天波。

這位沐天波就是大明歷史上最后一位黔國公，舉全族之力護(hù)佑南明。

最后朱由榔逃亡緬甸，沐天波依舊追隨左右，緬甸王聯(lián)合滿清設(shè)下咒水之難，沐天波戰(zhàn)死。

看完這封奏報，劉鴻訓(xùn)皺眉不語，良久之后方才看向崇禎。

“陛下，沐家忠烈宋夫人深明大義，此乃可頌之舉。”

“但臣以為，此間之事遠(yuǎn)沒有表面看上去這般簡單，若沐啟元只是驕橫無禮，老夫人害怕?lián)倪B累沐家也根本不用毒殺這般決絕。”

“看來這沐啟元的舉動背后定有他人指使，老夫人識破之后方才出此下策，既表沐家對大明忠誠又是對那幕后之人的警告。”

說完躬身。

“陛下，老夫人在向您示警！”

這就是崇禎喜歡劉鴻訓(xùn)的原因，這位老臣說話從來沒有那么多彎彎繞。

直截了當(dāng)，直指核心。

“云南可有專食馬肉的酒樓？”

崇禎這話一出，劉鴻訓(xùn)的臉色再次一變：“陛下您是說沐啟元背后之人是．．．．”

崇禎將碗里最后一粒米扒入口中，伸手接過王承恩遞來的茶盞。

“朕問過魏忠賢，貪那么多銀子干嘛使呢？”

“這老東西告訴朕心里沒底，有了錢覺得能安心些，但當(dāng)銀子貪的太多之后更加的不安，所以為了不死便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微微喝了一口茶之后，崇禎放下茶盞微微吸了一口氣。

“所以朕一直在想，貪的太多害怕會做些什么呢？”

“翻看大明志后朕發(fā)現(xiàn)，原來能做的事情那么多，比如讓連韭菜和麥子都分不清的人去教百姓種地，再比如用能說會道又能寫一手漂亮奏章之人去當(dāng)一地父母官。”

“再比如朕取締讀書人的特權(quán)，可轉(zhuǎn)頭就讓這些人輪流做了官堂的夫子，銀錢非但照領(lǐng)反而還比之前更多。”

他示意王承恩將碗碟端出去后笑了笑。

“華夏自古便為人情社會，百姓見官一面都難，可那些明面上被取締特權(quán)的讀書人，卻整日都在官員的身邊晃蕩，明面的特權(quán)沒了實(shí)際上的特權(quán)絲毫未少。”

“朕以為命宋應(yīng)星打造出蜂窩煤和爐具，就能讓我大明百姓不再苦寒陰冷，但一個馬士英就能利用朕的旨意大肆斂財。”

“那個大同的老卒說的沒錯，皇帝就是一只被供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能看到的也只是有人想讓朕看到的。”

他抬手指了指南直隸。

“朕下旨所有通過院試之人皆可入京科考，但那南直隸來的學(xué)子卻寥寥無幾。”

“讀書人掌天下輿論，他們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只是放棄進(jìn)京科考就能左右大批民意背離朝廷。”

“他們不來，朕就不能把他們調(diào)離南直隸去往其他地界，同時有他們在，朕派去的官員就會被架空。”

崇禎挑了挑眉。

“圣旨被稱作天子御令，但到了地方卻能輕易將其變成一張廢紙。”

“而你們和朕一樣，都是被圈養(yǎng)在京城這座大籠子里的鳥雀，所知道的也無非是下面的人想讓你們知道的。”

說到這他笑了笑。

“所以架空皇權(quán)其實(shí)很容易。”

“掏空國祚也很簡單，讓朕變成瞎子聾子，再把所謂的奏章把你們這些重臣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即可。”

他說完，擺擺手示意要起身請罪的劉鴻訓(xùn)坐下。

“所以知道了這些，朕的疑惑和你的問題也就都有了答案。”

“為什么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呢？”

“貪的太多，擁有的太多所以怕死。”

劉鴻訓(xùn)臉色凝重?zé)o比，雖然陛下的語氣輕松聲音很淡，可卻將大明的隱患一語道破。

崇禎對著御案指了指：“那是南直隸的官員給朕送來的，你先看看。”

劉鴻訓(xùn)依言起身，可在看過那些南直隸送來的奏章后臉色更黑了。

崇禎元年正月初一，淮河之底出現(xiàn)一上古石碑，上書八字。

龍德正中，圣躬膺瑞。

此乃上天褒獎陛下品德端正，天命所歸。

崇禎元年正月十一，南直隸耕牛出現(xiàn)牛疫，羸弱、不食、多斃。

若再不治恐南直隸無牛耕田，田畝荒廢無產(chǎn)，請陛下定奪。

崇禎元年正月十九，徽州府劉姓之家一老翁強(qiáng)娶鄰村二八之女，官差至，其蔑言，我三兒皆戰(zhàn)死沙場，按陛下旨意我有特權(quán)律法不懲，爾等若阻吾必進(jìn)京告御狀。

此事觸犯律法，然與陛下優(yōu)待從軍之人親眷旨意相悖，臣等不知如何是好還望陛下定奪。

崇禎元年正月二十一，松江府一秦姓之家兒孫七人盡皆入衛(wèi)所從軍，軍餉翻倍其一家每年可得白銀一百五十余兩，然其衛(wèi)所掛名并未真正從戎，陛下對軍人身份如此看重，臣不知該如何處置，請陛下定奪。

崇禎元年正月二十，蘇州府一從軍之人戰(zhàn)死，其妻被當(dāng)?shù)匾蝗藦?qiáng)辱，然強(qiáng)辱之人乃一軍中傷殘老卒，按陛下旨意此等老卒當(dāng)贍養(yǎng)享特權(quán)，還望陛下定奪。

崇禎元年．．．．

看著肺都快要被氣炸的劉鴻訓(xùn)，崇禎搖搖頭：“他們在用這樣的方式來切割撕扯朕的精力，把朕困在這些瑣碎卻又真實(shí)存在的小事里，無暇再顧及其他。”

說完，起身來到掛在御書房的大明地圖前，伸手對著南直隸的方向一指。

“這，又何嘗不是真正布局之人，用來撕扯朕精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