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龍錫轉頭看向覺深方丈。
“天太黑,可否借大師手中燈籠一用?”
覺深方丈聞言雙手合十:“寺廟建在山巔不為登天,只為看清世間疾苦,才能真正歸心我佛。”
錢龍錫甩了甩衣袖。
“在天上豈不是能看得更清楚些?”
覺深方丈搖頭:“出家之人遠離紅塵不問俗世,老衲手里的燈照不亮大人的前路。”
錢龍錫微微點頭,隨后起身。
“世間萬物皆在天之下,沒人能獨善其身,你的佛祖也是如此。”
言罷轉身離去。
覺深方丈看著錢龍錫的背影,握著燈的手下意識的緊了緊。
他要借的不是自己手里的燈,他要的是靈谷寺在南直隸的影響力。
若有靈谷寺在手,他的計劃將會更加的圓滿。
覺深方丈再次搖頭:“多事之秋,生靈涂炭呢。”
走出流觴林,覺深方丈發現自己的禪房里居然來了一位客人。
“張大人駕臨,老衲有失遠迎。”
張鶴鳴,南直隸工部尚書。
作為工部尚書,張鶴鳴是靈谷寺的常客,寺廟的修繕加建之類的全部都要經過工部。
張鶴鳴這個人在史書上只是一筆帶過,但這個人的行事風格和畢自嚴很像。
無恥,但心智卻為上上之選。
對著覺深大師無所謂的擺擺手,隨后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小時候我爹就經常教導我,這人呢年輕的時候窮點不要緊,要在還有精力的時候,努力去做該做的事。”
覺深方丈聞言點頭:“令尊才學令人佩服。”
坐在椅子上的張鶴鳴吐出嘴里的茶葉沫子擺擺手。
“但努力之后會發現,你不光窮還不年輕了。”
“所以這人呢總會面臨選擇,每次的選擇不同結果也會不同。”
他說完轉頭看向覺深方丈。
“大師會怎么選?”
覺深方丈微微頓首:“總要為以后考慮的。”
張鶴鳴聞言撇撇嘴。
“現在為以后考慮,那以后考慮什么?”
“考慮埋哪嗎?”
說著起身來到覺深方丈身邊站定。
“我爹啊還和我說過,你能左右得了的事那都不叫事,你左右不了的事就去做選擇好了。”
“選對了一切都是對的,選錯了就什么都沒了。”
他抻著脖子去看低頭的老和尚。
“知道跟我說這話的是哪個爹不?”
見覺深方丈一愣哈哈一笑:“魏忠賢。”
“我分的很清楚,生我養我的叫父親,教我懂我的就是爹,父親給了我一條命,但爹給了我官身前途。”
他伸手拍了拍覺深方丈:“大師,你也要分得清才行。”
說完朝著禪房之外而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停步回頭。
“我一直覺得你們所說的四大皆空不對。”
“應該拿走百姓孝敬你們的香火錢,拿走朝廷撥給你們的香火田,清空你們的糧倉再搬走你們那鍍金的佛像。”
說完他很是認同自己觀點的嗯了一聲。
“這才是真正的四大皆空嘛。”
言罷背著雙手走了。
像他這樣的人絕不會無的放矢,所以這番話等于最后通牒。
錢龍錫要你手里的燈照明前路,那我就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選對了四大不空,選錯了養你們的錢糧就會被全部抽走。
覺深方丈放下手里的燈,在這一刻他臉上的皺紋仿佛又深了很多。
他只是一個出家之人,無意卷入這等權力紛爭。
但此時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也要做對選擇。
...
祝以豳的對面坐了一個人,南直隸禮部尚書韓日纘。
“你說他們有造反之心?”
韓日纘和祝以豳平常來往極少,也因為這位清廉之臣有些看不上祝以豳的行事風格。
誰也不得罪,只守著府尹衙門的一畝三分地,只要不是明面上作奸犯科他一概裝作看不見。
但今日突然邀請自己前來一處茶樓,而開口便是那些人有不臣之心。
祝以豳輕輕點頭。
“我之所以睜只眼閉只眼,乃是一直看不透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更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是誰。”
“而這些人在南直隸的勢力太龐大了,所有州府縣衙盡為其麾下之人。”
說著看向皺眉的韓日纘。
“我一直不明白他們貪如此多的銀子目的為何,哪怕陛下將八大晉商殺絕,將所有藩王全部廢除亦是沒有任何收斂。”
“直到現在我方才明白。”
他說到這,看著韓日纘一字一頓的緩緩開口。
“有銀,即有兵!”
而韓日纘聽到這里也是猛然開口說出兩字。
“長江!”
“他們想劃江而治!”
真相永遠都是殘酷且血淋淋的,祝以豳一直不明白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所以他們才會向建奴出售物資,目的便是滋養建奴使其成為朝廷大患,無力整頓南直隸。”
“只要建奴持續做大,朝廷就要不停的抽調兵力去往遼東,而隊真空的南直隸將再無管控之力。”
“銀子糧食皆被其所掌控,只要時機一到便可舉兵自立,有長江天塹,再有建奴為患,朝廷根本沒有征討平叛的能力。”
韓日纘說到這里咬牙。
“好,好,好啊。”
“國難之下竟喂養出如此叛逆之臣,他們這是要效仿太祖當年對付元朝之舉,待陛下和建奴兩敗俱傷之時揮軍北下取而代之。”
“當真好得很呢。”
說完看向祝以豳:“何解?”
祝以豳微微吸了一口氣:“陛下裁撤南直隸的旨意打亂了他們的步驟,遂在下以為他們現在要做的就讓南直隸亂起來。”
“只要南直隸亂了,裁撤的旨意便無法推行。”
“所以我們要做的,便是以亂治亂。”
“他們要民亂,那我們就要官亂,他們出難題我們便給答案。”
他說完看向韓日纘。
“他們的底氣無非是銀子和挑動民心,那就一點點將其底氣打掉,而且韓大人別忘了,陛下在裁撤南直隸的旨意下達前,就已經將那盧象昇和魏小賢派來了。”
韓日纘聞言也是微微瞇了瞇眼。
“既然陛下把戲臺已經搭好了,那這出戲就由我們來唱。”
說完看向祝以豳。
“先打羽林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