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客卿居的薄霧帶著草藥清苦的氣息。林凡盤坐在榻上,臉色依舊蒼白,但七竅的血跡已擦拭干凈。他內視己身,臟腑隱隱作痛,那是強行承載信息洪流的后遺癥,但神魂深處,卻縈繞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清明感——仿佛被冰水洗刷過的琉璃。
清虛子蜷在房間角落,半透明的身體比之前凝實了許多,輪廓清晰,甚至能看清衣袍的褶皺。只是那抹半透明中,仍有一絲揮之不不去淡灰色,像是不小心滴入清水中的墨跡,暈染不開。他閉著眼,似乎在沉睡,氣息平穩悠長。
“吱呀——”
房門被輕輕推開。蘇挽云端著一個青瓷小碗走了進來,碗中盛著琥珀色的藥液,熱氣氤氳,散發著一股混合了蓮心、冰片、還有幾種林凡從未聞過的清冽藥香。
“喝了。”蘇挽云將藥碗放在林凡身邊的矮幾上,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清心固魂湯’,對你的神魂震蕩有安撫之效。丹方我改過兩味,效果尚可。”
林凡道謝,端起藥碗,溫度正好。藥液入口微苦,隨即化為一股清涼氣息,直沖顱頂,腦中的脹痛和殘留的嗡鳴頓時減輕了大半。
“好藥。”林凡贊道,放下空碗,“蘇姑娘不僅劍法通神,對丹道也如此精通。”
“‘凈魂劍意’與丹道藥理,本就有些相通之處,皆是調理氣機、平衡陰陽。”蘇挽云淡淡道,目光轉向角落的清虛子,“他如何?”
“氣息穩了,但還沒醒。”林凡皺眉,他能感覺到清虛子的靈體狀態比昨晚好了太多,但就是沒有蘇醒的跡象,像是陷入了某種深沉的“修復”或“消化”狀態。
蘇挽云走到清虛子身邊,伸出兩根手指,虛按在他眉心。一層極淡的月白微光從她指尖沁出,沒入清虛子半透明的額頭。片刻后,她收回手。
“靈核已基本穩定,但本源虧損比預想的嚴重。昨夜‘泄洪’,雖救了他靈智不滅,卻也帶走了他部分維持存在的‘本元’。”蘇挽云沉吟道,“他現在更像是在‘休眠’,以最低消耗維持形態,緩慢吸收天地間散逸的稀薄靈機修補自身。但這過程會很長,若無外力輔助,三五年也未必能恢復如初,且在此期間,他幾乎無法動用任何靈體能力,甚至會變得渾噩。”
林凡心頭一沉。三五年?清虛子是他重要的伙伴,也是他理解元神仙鏡、對抗反噬的關鍵“錨點”。“可有加速恢復之法?”
“有。”蘇挽云點頭,“煉丹堂有一古方,名為‘蘊靈養魂丹’,對滋養靈體、修補本源有奇效。只是此丹位列三品,煉制不易,主材‘凝魂草’更是罕見,需在陰氣匯聚、又兼有一縷朝陽生機的特殊地脈方能生長。青云宗藥圃內或許有存貨,但以我的權限,申請不到。”
三品靈丹!林凡對這個世界丹藥品級略有耳聞,一品為凡丹,二品可輔助練氣筑基,三品已是筑基期修士趨之若鶩的寶物,往往需要資深煉丹師耗費心血才能煉成。至于主材凝魂草,更是聽都沒聽過。
“需要什么代價,或者,我該如何獲取?”林凡直接問道。他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丹藥,尤其還是三品。
蘇挽云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如此干脆并不意外:“兩條路。第一,以足夠貢獻點或寶物,向宗門兌換。你昨夜展現‘陣母’之道,若愿將此法完整上繳宗門,或可換取一粒,甚至更多。但此法弊端你也知曉,懷璧其罪。”
林凡立刻搖頭。將“分形”概念包裝的“陣母”之法完整交出?先不說這玩意兒本身就有問題(是基于元神仙鏡暴力解析而來),就算能交,也等于將自己的核心秘密和立身之本拱手讓人,后患無窮。
“第二,”蘇挽云繼續道,“自己去尋。我知道一個地方,可能有凝魂草生長。但那里……有些危險,且不在青云宗勢力范圍之內。”
“何處?”
“據此地向西三百里,有一處荒廢古戰場遺址,人稱‘落魂坡’。傳聞古時曾有修士大軍于此激戰,死傷無數,怨氣凝聚不散,形成特殊地脈,滋生陰屬性靈草。凝魂草便可能生長在彼處陰氣最盛的‘埋骨坑’附近。但那里不僅有陰魂游蕩,還可能殘留著古戰場逸散的兵煞之氣,對生靈神魂有侵蝕之害。尋常筑基修士,若無特殊護魂法門或寶物,也不敢輕易深入。”蘇挽云平靜地敘述著,仿佛在說菜市場的位置。
落魂坡,埋骨坑,陰魂兵煞……林凡聽得眉頭緊鎖。這地方聽起來就是個九死一生的險地。
“為何告訴我這些?”林凡看著蘇挽云清澈卻不見底的眼眸,“我們素不相識,姑娘昨夜出手相助已是恩情,為何還要指點我獲取如此珍貴丹藥的途徑?”
蘇挽云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掃過林凡的胸口——那里,元神仙鏡碎片正靜靜躺著,不再發燙,卻仿佛一個無形的黑洞,吸引著她的感知。
“兩個原因。”她坦然道,聲音依舊清冷,“第一,我對你那‘陣母’之道,有些興趣。并非想索要,而是想看看,以此道為基礎,能否衍生出新的煉丹思路,或者……破解某些古丹方中的藥理沖突。你若死了,或你的靈體廢了,這條線索或許就斷了。”
很直接,也很符合她給人的“研究者”印象。林凡點點頭,這理由他接受。
“第二,”蘇挽云的眸光似乎微微閃動了一下,聲音壓低了些許,“你身上那東西,還有你那靈體的狀態……讓我想起一些宗門古籍中語焉不詳的記載。我想知道,你們究竟能走到哪一步。這算是我的一點……私心。”
這個理由就有些耐人尋味了。古籍記載?關于元神仙鏡?還是關于清虛子這樣的特殊靈體?
林凡沒有追問,他知道追問也得不到更多答案。眼前這位蘇姑娘,看似清冷直接,實則心思通透,界限分明。
“我選第二條路。”林凡做出了決定。讓他交出“陣母”之法是不可能的,為了清虛子,也為了他自己未來的“忽悠”大業,他必須盡快讓清虛子恢復。落魂坡再危險,也得闖一闖。
“明智的選擇。”蘇挽云似乎早就料到了,“不過,以你現在的狀態,去了也是送死。‘清心固魂湯’需連服七日,穩固你的神魂。這七日內,我可教你一套粗淺的‘定魂訣’,雖不能完全抵御落魂坡的陰煞侵蝕,但至少能讓你在其中有幾分自保之力,爭取到尋找凝魂草的時間。另外,凝魂草采摘后需以玉盒封存,并以特定手法處理,否則藥力流失極快。這些,我也可以教你。”
“需要我做什么?”林凡問。他不信蘇挽云會無緣無故付出這么多。
“你恢復后,需助我完成一次煉丹。”蘇挽云道,“我得到一張殘破古丹方,其中幾處藥力沖突,我嘗試多次無法調和。你的‘陣母’之道,或許能提供新的視角。作為交換,若煉丹成功,所得丹藥你可分得三成。另外,去落魂坡,我與你同去。”
“你也去?”林凡一愣。蘇挽云看起來不像是喜歡冒險的人。
“我需要幾味只有落魂坡才有的陰屬性輔藥,順便,也想親眼看看那地方。”蘇挽云語氣平淡,仿佛去的是后山花園,“而且,沒有我,你找到凝魂草,也未必能完整帶出來。”
林凡略一思索,便答應下來。有蘇挽云這個明顯實力不俗、見識廣博的同伴,安全系數確實能提高不少。至于煉丹協助,本就是他之前承諾的“陣母”之道應用的延伸,正好可以進一步鞏固和“開發”這套忽悠理論。
“成交。”
“很好。今日你先休息,消化藥力。明日開始,我傳你‘定魂訣’與凝魂草的處理之法。”蘇挽云說完,便欲離開。
“蘇姑娘,”林凡叫住她,“昨夜多謝。還有……你在宗門內,似乎……不太一樣?”他注意到,蘇挽云雖然自稱煉丹堂記名弟子,但行事做派,包括能接觸到古丹方、知道落魂坡這樣的險地,都不像一個普通記名弟子。
蘇挽云在門口停住腳步,沒有回頭,清冷的聲音隨風飄來:
“煉丹堂記名弟子,是身份,也是掩護。我真正修的,是劍,也是丹,更是‘理’。宗門內知道我真面目的不多,你也不必多問。做好你該做的,七日之后,落魂坡見。”
說完,她推門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霧中。
林凡坐在榻上,默默消化著剛才的對話。蘇挽云的出現,像是一塊投入湖面的石子,不僅解了清虛子的燃眉之急,也讓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煉丹、古方、險地、還有她口中那“語焉不詳的古籍記載”……這個世界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摸了摸懷中已恢復常溫的元神仙鏡碎片,手指不經意間拂過鏡鈕。那饕餮獸首眼中凝聚的猩紅光點,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悸動了一下,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
渴望。
是對凝魂草的渴望?還是對落魂坡那特殊地脈的渴望?亦或是對蘇挽云提到的“古籍記載”背后真相的渴望?
林凡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正把他推向一個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險的漩渦。
就在這時,角落里傳來一聲極輕微的、仿佛睡夢中的呢喃:
“主人……”
林凡猛地轉頭。只見清虛子半透明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依舊清澈,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深邃,以及淡淡的疲憊。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林凡連忙走過去。
清虛子晃了晃還有些模糊的腦袋,半透明的手揉了揉并不存在的太陽穴:“好像……做了很長很亂的夢。很多閃閃發光的碎片,很多扭曲的影子……最后,好像都被一個紅色的……洞吸走了。”他看向林凡,眼神帶著困惑和后怕,“主人,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醒了就好。”林凡松了口氣,露出笑容,“蘇姑娘說你本源受損,需要‘蘊靈養魂丹’才能快速恢復。七天后,我們去落魂坡找主藥。”
“落魂坡?”清虛子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半透明的眉頭蹙起,“聽起來……不太好吃。”
林凡失笑:“不是去吃的,是去找藥草。對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什么……不一樣的感覺?”他指的是元神仙鏡碎片吞噬那些混亂信息后,可能對清虛子產生的影響。
清虛子仔細感知了一下自己,遲疑道:“好像……腦子里清楚了一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沒了,但……多了一點奇怪的感覺。嗯……像是能模模糊糊‘聞’到一些……‘線’?不對,是‘軌跡’?我也說不清,很淡,斷斷續續的。”
“軌跡?”林凡心中一動。
“嗯,比如現在,”清虛子指向門口,“剛才蘇姑娘離開時,她走過的地方,空氣里好像留下了一條很淡很淡的、涼絲絲的‘線’,但現在快散了。還有……”他又指向窗外,“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它身上好像也有很多細細的、纏繞的‘線’,連著地面,連著空氣,有些地方亮,有些地方暗……”
林凡眼中精光一閃。這是……感知能力進化了?能“看到”能量流動軌跡?或者更玄乎的“因果線”“氣機線”?這難道就是“泄洪”后,靈體被“凈化”和元神仙鏡“反哺”帶來的好處?
“這能力很有用,清虛子。”林凡正色道,“但要小心使用,別輕易暴露。以后,這可能就是我們的另一張底牌。”
“哦。”清虛子乖乖點頭,隨即肚子傳來一陣咕嚕聲(雖然靈體并不需要進食),他眼巴巴地看向矮幾上那個空了的藥碗,“主人,那個湯……聞著有點苦,但好像又有點甜?”
林凡:“……那是藥,不是糖水。等你恢復了,給你買真的糖吃。”
“哦。”清虛子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又蜷縮起來,似乎恢復期的嗜睡感又上來了。
林凡看著他漸漸閉上的眼睛,心中盤算。七日時間,跟蘇挽云學“定魂訣”和采藥法,繼續用“清心固魂湯”穩固神魂,同時也要為前往落魂坡做更多準備。
他走到窗邊,望向青云宗主峰的方向。莫長老那邊,絕不會輕易罷休。昨日問道坪之事,恐怕已經傳開,不知會引來多少暗流。
還有蘇挽云……她真正的目的,真的只是對“陣母”之道感興趣,和驗證古籍記載嗎?
林凡深吸一口氣,將雜念壓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復實力,治好清虛子。其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轉身回到榻上,盤膝坐好,開始嘗試運轉蘇挽云留下的那套粗淺的“定魂訣”口訣,一點點修復受損的神魂,適應腦海中那冰冷的清明,以及胸口那枚仿佛沉睡著兇獸的碎片。
客卿居外,云霧漸散,陽光刺破晨靄,新的一天已經開始。
而青云宗的暗流,也隨著這陽光,悄然涌動。
執法堂,靜室。
莫長老聽著心腹弟子的回報,臉色陰晴不定。
“……那白衣女子,名叫蘇挽云,確實是煉丹堂的記名弟子,三年前入宗,記錄顯示資質平平,沉迷丹道,深居簡出,極少與人來往。但煉丹堂幾位執事對她評價頗高,說她于藥理一道確有天賦,只是性格孤僻。昨夜之后,已有數位長老派人打聽她的來歷,尤其是她顯露的那手劍意……”
“劍意……”莫長老喃喃道,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鐵核桃,“‘凈魂劍意’……如此精純,絕非一個記名弟子能自行參悟。她背后,定有高人,或者……她本身就不簡單。”
“師父,那林凡……”心腹弟子試探道。
“林凡……”莫長老眼中寒光一閃,“此子身上秘密太多。那所謂的‘陣母’之道,昨夜力挽狂瀾的手段,還有那個詭異的靈體……絕非偶然。他胸前那物,散發出的波動,連我都感到一絲心悸。蘇挽云主動接近他,絕非無因。”
“我們要不要……”弟子做了個手勢。
“不可。”莫長老搖頭,“現在動他,名不正言不順,反而會打草驚蛇,惹來蘇挽云和她背后可能存在的勢力的反彈。而且,宗主似乎……對此子也略有耳聞,態度不明。”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暗中盯著他們,尤其是蘇挽云。另外,去查查,林凡入宗前,在青陽縣都做了什么,接觸過什么人,那面‘古鏡’碎片,究竟從何而來!還有,落魂坡……如果他們真要去那里,倒是個不錯的‘觀察’機會。”
“弟子明白!”
心腹弟子領命退下。
莫長老獨自站在靜室中,望著窗外連綿的青云山脈,眼神深邃。
“陣母……古鏡……凈魂劍意……落魂坡……”他低聲自語,“這潭水,是越來越渾了。林凡,蘇挽云……你們究竟,想在這青云宗,掀起多大的風浪?”
(第十四章完)